齐云天抬手按了按额心,终是退回溟沧席位上落座,转头避开对面周雍审度的视线。

梁循义万万不曾想到此时此刻丕矢宫坛竟会又杀出一个变数,且来人还是溟沧派前任掌门之女。他按捺着火气,沉声道:“秦真人这是何意?”

“何意?”秦真人眉头一挑,“记得昔年家父在位时,梁掌门还不过只是冥泉宗一个小小弟子,上得溟沧拜见时,言行不可谓不谨媚。如今你执掌冥泉宗,与我那掌门师兄同辈论交,那小妹今日与你一辈而论想来也是合乎情理。”

“……”戚掌门在一旁听得这等牙尖嘴利的言辞,不觉皱了下眉,低声劝阻,“秦师妹,梁掌门毕竟乃是凡蜕上真……”

“宏禅师兄,你我乃是表亲,既是自家人,那便不说两家话。”秦真人转头毫不客气地呵斥,“今日之事,摆明是有奸邪小人搞出什么所谓的魔相祸世意欲嫁祸溟沧,平都教与溟沧派盟誓多年,本该共同进退,岂可借着大义之名置身事外,助长他人气焰?”

她说到这里,又转头看向齐云天,厉声道:“还有你,既已是洞天真人,位主上极殿,你的颜面便是我溟沧的颜面,岂可任由什么牛鬼蛇神蹬鼻子上脸?你在山门之中说一不二的气势哪里去了,竟还要像个小孩子一样等着长辈来替你撑腰吗?”

齐云天劈头盖脸挨了她一通责骂,却也无言以对,只能打了个稽首:“云天惭愧。”

“那就继续议事吧,今日必要论个明白。”秦真人目光横扫殿中诸人,“看看究竟谁才是害群之马。”

第626章

【张齐】秋水共长天【626】

六百二十六

上极殿内的禁制分而又合,孟真人亦步亦趋地入内,神容冷肃。

“渡真殿那厢如何了?”秦掌门仍旧高坐于星台之上,背后一道星河冷邃,无穷无尽。他的面前乃是一片浮于半空的莲池,其间一朵素白莲台开得最盛,莲蓬处演化出一面通透宝镜,映出丕矢宫坛此刻你来我往之争。

孟真人望着那对峙的情势,有一瞬间的隐忧,而后一正心神沉声回禀:“弟子请来周掌院一并看过,渡真殿主道体坚韧,修为稳固,并无大碍。至于斗战间的些许损耗也已得灵机滋补,只需佐以丹药稍加引渡即可。且弟子观之……”他沉吟片刻,又道,“且弟子观之,渡真殿主此番归来,修行不仅无损,只怕还有犹有精进,也算是因祸得福。”

秦掌门轻叹一声,看向自己的大弟子:“若真是因祸得福,你又如何会这般放心不下?”

孟真人一时无言,最后终是低声开口:“不敢隐瞒恩师,渡真殿主虽是无碍,却并不见转醒的趋势。”

“还有何未尽之言,一并说了吧。”秦掌门看出了他罕见的迟疑,“如今局势瞬息万变,又何妨区区变数?”

孟真人身形一震,最后忽然跪下身去:“恩师,求你将云天召回来吧,弟子只怕他会做什么傻事……张衍身上,似被云天以秘法下了禁制,这才不得醒来!”

秦掌门目光微动,半晌后默默阖眼,竟不如何意外:“是么?”

“恩师,如今虽有秦真人出面压阵,可保一时安稳,但行至这一步,各家都俱是图穷匕见,魔相之事已无法轻易揭过。只怕万载人劫,就要至今日而起。”孟真人眉头紧皱,反复捻着袖口,“此事绝非云天一人可以担下,恩师……”

“至德。”秦掌门静静截断他急促的话语,“你以为,什么才会被称之为‘劫数’?”

孟真人抬起头:“惊天道不宁,扰地运不安,方称劫数。”

“非也。”秦掌门遥遥抬手,将他虚扶起身,“岂不闻机缘降世之时,一样是天地动摇,何以有一劫一缘之分?说到底,唯有败者,才会被打做‘劫数’罢了。就如昔年魔穴之争,魔宗视之为气运将至,我玄门却将以魔劫称之,只因玄门势盛而魔宗式微尔。是以今日,机缘未至,不得贸然开劫,云天若当真在这紧要关头让诸派坐实张衍乃劫数之说,输的便不仅是他一人,而是我溟沧上下一门。至德,你是关心则乱了。”

孟真人目光几番变化,最后终是沉落出几分哀凉:“或许真的是弟子关心则乱,可自云天归来后,弟子便总觉得有何处不对……恩师,那真的是云天吗?”

“你方才说云天在张衍身上下了禁制。”秦掌门望着那镜中形象,似有几分出神,“连你也解不开么?”

“是。那诸天离合神水禁光乃是张衍与云天各执一半,云天以此为禁锁,弟子也无法强破此术。”

秦掌门久久无言,最后缓声开口:“罢了,去传至言过来。”

“说来好笑,今日出事之地乃是成江下游的淮江一片。这淮江途径冥泉宗、元蜃门和浑成教三派,正是你们魔宗地界,我等还未曾向尔等问个说法,你们倒先将污水泼到了我溟沧身上。”丕矢宫坛内,秦真人冷声开口,赫然向着魔宗六派发难,“溟沧与事发之地相去甚远,按尔等所言,岂非东华洲各派都有操纵魔相一事的可能?”

魔宗诸人面面相觑,最后齐齐看向梁循义,只等他表态。

梁循义终究奈何不得这位溟沧前代掌门的千金,他如今已修得凡蜕上境,飞升他界不过迟早之事,而这秦玉背后,却有秦清纲与卓御冥两位飞升大能的照拂,若结下恶果,只怕于自家道途来日不利。

但那张衍之事也断不可就此轻纵……溟沧派这些年隐有诸派之首的苗头,若不能趁此机会打压一二,来日开劫,只怕后患无穷。自己固然可以飞升他界一走了之,然而灵门的万载道统又该何以为继?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梁循义思绪随之一定,也知溟沧派如今派秦玉到场以势压人,显然已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眼下各家无非是拼谁的底牌更多,手段更狠罢了。

“上参殿主,贵派灵崖上人对此番魔相之事也颇有见解,想来不会无的放矢,不妨也请小述一二。”梁循义看向一旁袖手旁观许久的锦衣青年,忽然和蔼一笑。

周雍原本听着溟沧派这位秦真人快人快语说得尽兴,不曾想梁循义一个话头竟又将自己拉下了水。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对面的齐云天,稍稍坐直,迎上秦真人刀子似的目光,笑得亲切:“秦真人方才有一句话说得极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真人的道侣周崇举乃是我玉霄周族子弟,算来还是雍的叔辈。虽然崇举师叔与玉霄不如何往来了,但身上毕竟还流着我周氏的血,雍敬他为长辈,自然也敬真人是长辈。”

“我与周崇举早已和离,这些客套还是省省吧。”秦真人冷笑一声,不接这一茬。

“……”周雍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反倒是迎难而上,“是,是雍言辞欠妥,但雍无论是对真人还是对溟沧,都从无冒犯之想。先前上人观瞻星象,虽算得劫数起于贵派渡真殿主,但正是顾忌与溟沧多年交情,这才请动诸位到此共议此事,而非直接兴师问罪。”

他含笑看向秦真人,一字一句都极是郑重:“其实要说渡真殿主乃是降灾劫于九洲的魔物,雍打从心底里是不信的,更愿替其担保。只是九洲非是玉霄一家之地,天下同道也不可只听玉霄一家之言,就怕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既污了渡真殿主的清誉,又败坏了溟沧派的声名。是以,还请真人听我一言,请来渡真殿主到此,如此,皆大欢喜。”

这一席话极是谦恭,偏偏又滴水不漏。秦真人眯起眼,目光扫过一旁沉默的齐云天,见后者无有开口之意,索性继续道:“若是我见不得小人得志,恶人欢喜呢?”

周雍倒也不介意这点指桑骂槐之言,不过歉意一笑:“若请不了渡真殿主大驾倒也无妨,不过是我等亲上溟沧,多走一趟罢了。”

“你敢!”秦真人神色陡变。

“雍本是一介庸碌之辈,仰赖上人栽培,才忝居玉霄上参殿主之位。秦真人凡事以山门为重,我等也自当以大义为先。”周雍反而愈发坦然,显然等这一刻已等了许久自入殿后他虽几番与人言辞交锋,但似乎都带着点将睡未睡的懒意,直到此刻,才真真正正地醒来,挥出致命地凌空一斩,“玉霄派恳请溟沧顾念天下同道,请出渡真殿主与我等对质,若秦真人执意不肯,玉霄派只得亲赴龙渊大泽,向贵派当面讨得一个说法。不知各位道友,有谁愿与我玉霄同往?”

最后一句他抬高了语调,掷地有声,尾音于回响。

“南华派愿随玉霄派同往。”作壁上观了许久的肖掌门忽然开口,率先应下。

“太昊派愿一同前往。”史真人也随之表态。

梁循义安静地打量了一眼那个率先亮出锋芒的玉霄派大弟子,赞许间带着些忌惮,而后沉声开口:“冥泉宗,血魄宗,元蜃门,浑成教,九灵宗并上骸阴派,灵门六派愿意同诸位道友一行。”

此言一出,分量非同小可,谭定仙赶忙紧随其后:“补天阁自当前去做个见证。”

乔正道随之发话:“元阳派也当一路。”

戚掌门因秦真人在场,无法表态,庞真人与沈梓心各自斟酌一番,轻声道:“敢问秦真人,渡真殿主何以无法出面对质?”

“清者自清,何必受此危言胁迫?好一个破釜沉舟,”秦真人浑然不惧,“好,好,好,那你们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