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那魔物现世时,齐真人也是看得分明,倒不知贵派有何高见?”薛定缘心知这个时候更要迎难而上,齐云天再如何了得,也不过只有一人之力,当务之急是要将其气焰打压,主导此番关于张衍的处置。
“不错,那魔物我溟沧自然也是见到了。”齐云天倒不曾否认,“不然掌门真人也不会命我特地跑上这一趟。只是我有一点不明,那魔物现世时浑身魔气诡谲,来历难测,更兼搅弄四方风云,引来天地异变,诸位何以口口声声断言,那魔物便一定是我派渡真殿主?”
“到底还是嫩了些啊。”
上参殿内,汪洋般的烛火被千千万万盏星灯盛了,拥簇着玉台之上眉目清冷的那个少年道人。一面法镜高悬,镜中所映正是此刻丕矢宫坛之景。借着周雍的眼睛,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殿中诸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此刻镜中俱是齐云天端然沉静的模样,灵崖上人稍微抬头看着那张游刃有余过了头的脸,微微一哂:“竖子尔。想和我下这盘棋,你还不配。”
短暂的沉寂后,最先开口的却是席位排在最末的骊山派掌门沈梓心:“旁处我不大清楚,骊山派这厢,乃是谭掌门敲响金钟后又遣弟子传话过来,言是入魔为祸九洲之人乃溟沧派渡真殿主张衍,还请天下同道齐聚丕矢宫坛,商议共诛此獠。”
“‘共诛此獠’……”齐云天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那位脸色惨白的补天阁掌门,“谭掌门是这个意思么?”
谭定仙抱着拂尘打了个寒噤,对上那并不如何锋利的目光莫名地生出几分退避之意,恨不得矢口否认,将自己摘个干净。魔宗六派同气连枝,自然可与溟沧派硬碰硬,但似补天阁这等只能依附大派而活的小宗门,保不定哪日便要被秋后算账。
然而周雍也就在此时笑着看来,谭定仙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一触而过,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还请齐真人与溟沧派以大局为重,莫要因为一个张衍,败坏了山门清誉。”
“大局为重之前,还请谭掌门给我一个更有说服力的解释。”齐云天笑了笑,“谭掌门何以断言,那魔物便是张衍?”
谭定仙讪讪道:“灵崖上人法眼如炬,自然……”
“所以仅凭灵崖上人一家之言,无有更多真凭实据,便要将劫数二字扣在我派渡真殿主的身上,还特地敲金钟召集同道,美其名曰诛杀魔物。”齐云天略一颔首,“贵派当真是看得起我溟沧。”
“诶,齐老弟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没地损了你溟沧大弟子的气度。”周雍何尝不知齐云天此刻问罪补天阁,实则便是冲着玉霄来的,很是诚挚地好言相劝,“这等关系九洲道统的大事委实马虎不得,便是有一分可能,也得弄个十分明白。老弟你素来深明大义,定能体谅一二。”
齐云天仿佛笑纳了他的这份好意:“那我便洗耳恭听周雍兄口中的‘一份可能’了。”
周雍知道他是笃定了自己不能说出那魔相出世的真相,但他仍是迎上了齐云天的目光,一瞬间地冷沉后忽然生出教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齐云天微微眯了一下眼。那个瞬间,他读出了周雍那不易觉察的唇语。
“你输了。”
“若无确凿的证据,我们岂敢胡乱指认?”温青象忽然出言,“我等此番议事之所以到得迟了,正是在来此的中途先赶赴魔相现世之处收得几缕残留气机。诸位只需一观,答案便有分晓。”
第625章
【张齐】秋水共长天【625】
六百二十五
齐云天眼中蓦地生出一种极为寒凉的光,自周雍的角度可以清楚地观察到他看似波澜不惊的面容下透着难以掩盖的苍白。没有人在经历过那样伤筋动骨的重伤后还能不漏一点破绽,这个人此刻所有的若无其事,都只不过是色厉内荏的伪装。
他们一眼看穿彼此便又错开目光,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温青象自袖中取出的那枚金锁上。那金锁不过拳头大小,錾刻镂雕六朵缠枝花,光华内敛,锁眼处恰是一朵半开未开的花。
“‘洗心盏’虽未能验成,但幸还有此物为证。”温青象含笑环视全场,“先前那魔相出世之时,我等原想捕得一两缕气机推演,谁知那魔气极是凶煞,稍一沾染便会引火上身,只能暂且作罢。待到那魔相式微消散之后,我等便特地以这‘无尘清蕴锁’收得那处些许余气。在座不乏见识过那张衍斗法神通之人,当能辨认此气。”
他说着,将那无尘锁轻抛至空中,随着法力催动,一缕玄气自锁孔处缓缓沁出。
庞真人只看得一眼便眉头紧皱,弹指间一道清冽光华向着那玄气飞去,却在接触到那气息的瞬间烧出一片黑火,就此湮灭。
还真观虽在东华洲十大玄门之中居于末流,但门中却颇些除魔手段,多年来斩杀邪魔妖秽并不逊于别派。此刻人人都看得分明,庞真人那一缕用于试探的清气法力纯粹,可破大多污浊手段,却连靠近那股玄气也不能,可见凶邪。
“齐真人,贵派渡真殿主的‘先天玄象’九洲谁人不知?这玄气的来历只怕是做不了假吧。”一旁沉默了太久的肖掌门终于按捺不住,率先扬高了语调开口。
史真人立刻于一旁帮腔:“不错,肖掌门一语中的。似这等邪魔外祟,万死犹轻!”
“史真人,”齐云天略一抬眼,“眼下事情尚未定论,张衍仍是我溟沧派渡真殿主。你口口声声说邪魔外祟,可是在影射我溟沧也是邪魔外道?所谓的万死犹轻,更要请贵派指教一二。”
史真人猝不及防对上那双笑意安然的眼睛,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立时噤声。
“齐真人若无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怕一切未定之论,也都要定了。”这一次开口的却是戚掌门,“平都教虽与溟沧往来甚密,但凡事当以大义为先,私情靠后,断不能姑息养奸,纵容魔物为祸。”
“戚掌门深明大义。”周雍于座上听着这一番义正辞严之语只觉得好笑,暗暗瞥了一眼齐云天,“不过雍以为,仅凭温真人这一枚无尘清蕴锁只怕还不足以断定张衍便是那闹得天翻地覆的魔物。”
温青象眉头一扬,就要开口,梁循义却抬了抬手,示意他按兵不动:“上参殿主有何高见?”
“周雍兄。”齐云天转头地看着那端坐于玉霄席位上的锦衣青年,“慎言。”
周雍反是一笑:“齐老弟,我这也是为了贵派的名声着想。若只是一缕收在法宝里的气机,自然不足为凭。毕竟贵派渡真殿主纵横九州多年,若教有心人以什么鬼蜮伎俩藏了一缕气机,又混杂以魔气,未必不能混淆视听。毕竟谁也不曾得见这一缕气机确实就是自魔物现世之地取得,不是吗?”
薛定缘已是反应过来这位玉霄大弟子的暗度陈仓之言,立时摇头惋惜:“若是那洗心盏不被毁去,眼下自然可以当着诸位同道的面验个分明。只可惜耽搁了这么久,那些残留气机早已散尽,根本无气可取。”
周雍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膝盖,看向齐云天时似带了些薄责之意:“唉,齐老弟,你这手也忒快了些,反倒教人觉得你是在从中作梗,不敢与同道对质。”他叹了口气,旋即又仿佛想到了什么,“不过也并非全无法子。此事既然是自那张衍而起,何不唤他出关,来丕矢宫坛由大家一验?也可免了你在此处代他受过,百口莫辩。”
别傻了,你保不了他的。从魔相撞破虚空之地的那一刻起,张衍这颗棋,就只能死在棋盘上。
“正是。”温青象也是重新笑了起来,“齐真人若是觉得灵门这点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不妨请渡真殿主出面。若当真有什么误会,我等这般胡乱指认可就是天大的过错,定要好生向张真人赔罪才是。”
“诸位真人无凭无据问罪溟沧,如此便想一笔勾销,未免把我溟沧派看得太轻。”齐云天冷声以对。
梁循义目光森冷地盯着他,仿佛是笑着,笑意间却带着阴恻恻的讽刺:“齐云天,莫说你此刻还不是溟沧派掌门,便是等来日你当真做到了那个位置上,在老夫面前也不该忘了辈分尊卑。”
他话语方落,忽有一道冷白的光华如流星飒沓直冲入殿,砸落在玄门席位之间,与梁循义正对的位置。庞真人与史真人俱是一惊,正要出手,戚掌门却似有所查,连忙抬手制止。这一次,无论是周雍还是齐云天,脸色俱是一变。
砖石溅起的烟尘散去,一朵硕大的白玉莲台泠然绽开,每一片莲花瓣上俱有金色的蚀文浮光流转。
所有人都惊愕于此人的突然到场,坐于自家席位上不知如何开口,但齐云天却不可不起身相迎。
“莫非是……”谭定仙对于诸派情势知晓得最是分明,当即猜到了几分,连忙求助般看向周雍。
周雍微微摇头,示意他无需烦忧,而后饶有兴趣地支着侧脸,看着那个怀抱如意,身披郁紫仙袍的女人一步步踏着莲花入殿。
女人眉目生寒,却又被一笔胭脂挑出艳色,身后法相乃是无数莲花开谢,披绿映红。
“……秦真人安好。”齐云天沉默片刻,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女人,还是依礼稽首。
秦真人目光冷冷地刮了他一眼,而后轻哼一声,在莲台上敛袖而坐,毫不顾忌其他人的愕然与私语,向着对面的梁循义扬声开口:“梁掌门想论辈分尊卑,何必为难区区一个晚辈?小妹自当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