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是渡真殿主位,岂可轻举妄动?”他稍稍错开张衍的眼睛,压低了声音。
张衍按住他撑在地上的手:“大师兄,要论及身份尊位,你更不可轻易离开山门。这次非是像上次定界针之事那般,可以分身化影而行,若要验查地脉,必得正身前往。由我去,你在门中接应即可。”
齐云天反扣住他的手,难得带了些训斥之意:“决计不可。”
殿中忽地传来几声轻咳,齐云天与张衍赶紧各自收手,重新跪得端正。
第五百八十九章
五百八十九
龙渊大泽往复的涛声趁着这一刻的缄默遥遥响起,风声随之席卷而来。眼下分明不是雨季,大雨却没日没夜下个不休。
“无论是魔宗也好,玉霄也罢,选在眼下这等关键之时发难,必是有备而来,要行的,也定然是志在必得之事。”秦掌门话语温和,直到此刻依旧不急不缓,“但越是这个时候,溟沧越不可妄动。你们应该明白,此去一战,必会惊动天下同道,到时一样会打乱开劫之期,于大局无益。”
齐云天也是如出一辙的平静,俯身拜倒:“师祖所言极是,是以为稳妥起见,弟子斗胆,请师祖降下‘清景暗地’之术,以作遮掩。”
张衍闻得“清景暗地”四字亦是一震此为溟沧嫡系相传的一门道术,几可与宗门玄术相媲美,乃是昔年三代掌门元中子借由山门灵穴演化而出的手段,一直留于上极殿中。此术无论落于何人何物,具可彻底遮蔽气机,物不可察,人不可观,哪怕是动起手来,亦可泯灭万千神通的痕迹。
但此术却有一桩缺陷,便是术式落下后,纵使施术之人,也无从观望己方动静。如此,便难以视情况出手支援,只能任其孤军奋战,直到术式破解。是以此术虽早已传下,却始终不曾被历代掌门动用。
“大师兄此法甚好,张衍自请领受此术,前去查探。”张衍如何不知齐云天企图将此事揽下的用意,当即插言,朗声开口。
“渡真殿主此言差矣。”齐云天并不去看张衍的表情,“如今宁师弟负伤,地气攫取之事不可无人看管,还需渡真殿主从旁督查一二。何况这地脉变故,原就是为兄请得宁师弟出面查探,如今生出异样,自然也该由为兄出面了结。”
“如此说来,宁左殿负伤,我身为渡真殿主,岂可置身事外?”张衍坚决不肯让步。
“……”殿内又是一声低叹,“你二人不必争了,此事来得突然,也不便宣诸旁人,却不可置之不理。云天,便让渡真殿主与你一同前往,查明此事。只是‘清景暗地’之术一出,你们与山门的联系便将彻底隔绝,若事有不谐,切记不可恋战,必得立即回归山门,以保全自身为上。”
齐云天还欲在分辩些什么,秦掌门随后的话语又至,毋庸置疑:“事不宜迟,拖延无益。你二人同去,也可有所照应。”
张衍与齐云天俱是欲言又止,彼此看过一眼后,也知此事已成定数,于是各自领命,又是一拜。
“劫数未始,战已先至,你二人俱是山门的中流砥柱,当知轻重。”秦掌门一字一句地叮嘱,“自乾罡精气送入定界针的那一刻起,开劫之日便已近在眼前,或许在我等不曾知晓的时候,劫数便已降下,你们断不可大意。”
“是。”
秦掌门话语缓缓:“如此,那你们便回去稍作准备,半日之后‘清景暗地’之术既会降下。”
齐云天闭了闭眼,再次叩首时神色却依旧如常:“是,一切听凭师祖之意,弟子定会将此事妥善处置。”
殿中至此再无声息,张衍默不作声牵住齐云天的手腕,与他一同起身,离开了祖师堂地界。
“若当真是玉霄施为,只怕背后少不了周雍的手笔。”张衍低声道。
齐云天按着额角,若有所思:“十之八九……只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不该跟我一起去冒这个险。”
张衍挑了挑眉。
齐云天瞥见他的神色,终是一笑:“是我说得差了。有渡真殿主同行,此事必将事半功倍。”
“能得齐真人一句夸奖,委实难得。”张衍低头与他额头相抵,“我去经罗书院一趟,稍后和你在山门碰头。”
他说着,便衣袖一荡,入得漫天雨幕之中。齐云天立于雨檐下,静静地看着他远走的背影,像是凝视一段岁月。
张衍二人离去后不久,一片瀚海法相落于祖师堂外,收拢做一个中年道人的身影。
“恩师,此事当真需得他二人一同离山吗?”孟真人面露些许迟疑之色,“云天与张衍,无论是谁,俱可独当一面。料理地脉之事,只一人前去必是足够的。”
秦掌门的声音依旧淡淡的:“若只是‘去’,确实一人即可,但若要‘回’,必得他们二人一道才行。”
孟真人心中悚然一惊,立时明白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恩师!”
“至德,或许劫数已经到了,只是你我却懵然不知。”秦掌门平静道,“天劫为灵机消亡,地劫为魔穴现世,然而人劫究竟为何,谁也不曾知晓。溟沧攫取地气背水一战,固然可称一劫,但焉知这人劫,不是着落在人的身上?无论是云天还是张衍,俱是自斗战中杀出来的,但或许他们此番所遇之敌,将比从前经历过的对手都还要强大。唯有他二人同去,才能彼此保全,而非是存着与敌同亡之心。”
“既如此,此事当由弟子前去才是。”孟真人终是难掩忧色。
秦掌门似笑了笑:“你可还是放心不下云天吗?你且宽心,我们栽培云天这么多年,从不是为了让他做一柄只做惊世一斩的利刃,他当是能镇守山门的立柱,不动不移,方可担下万载道统。”
“弟子愚钝,弟子以为,他不是刀也不是柱,云天,总归只是云天……”孟真人眉头紧皱,“弟子这些年,始终有些不安,眼见着云天一身气机愈见深沉,窈冥难测,便连这溟沧雨势都隐隐受其气机牵动,绵绵不止。恩师与弟子同修北冥真水,当知此间必有蹊跷。”
“此事背后牵连着大因果,已非你我所能轻易窥视。”秦掌门平静的话语如同叹息,“情势未定,山门仍需你我镇守。‘清景暗地’之术开启,无论何门何派,纵使是灵崖上人,也无法觅得他二人的气机,虽是兵行险着,但为求出奇制胜,并非不值得一赌。”
孟真人想再说些什么,但到底欲言又止,只能默默于殿前跪倒一拜:“只望祖师庇佑,此番云天他们可平安归来。”
第五百九十章
五百九十
颜色浑浊的光芒将整片琉璃般的地面照得光洁剔透,像是天地混沌未开,而人大梦初醒。在此间跪得太久,膝盖都已忘记了地面的实感,教人几乎以为自己身处于万丈高空,随时都会葬身在那些演化鸿蒙的云霞之中。
云霞之上,身披阴阳星袍的少年随手打谱,一道道细腻如织的光华在他面前交错出一片经纬纵横,清浊二气便是供他操演的棋子。
他的眉目清俊而稚嫩,却带着古老的威严,他若想颠倒乾坤,那么天地必为之翻覆。
在少年的身后,跪着一个与他面目极是相仿的男子,或许是因为眉眼更加成熟的缘故,男子的面容更见俊美,也比之更有活气。哪怕是眼下彼此都面无表情的时候,男子亦带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兴风流。
男子一身衣着显贵,星冠华服,云龙风虎纹透着赫赫狰狞。他左手拇指上套着一枚白玉扳指,右手小指上则是一枚血红玉戒。
更远的晦暗处,一个女子红袖委地的跪倒,像是脱了线的偶人。
气氛诡异地沉默着,在这样一片无所谓昼夜交替的地界里,声音仿佛都被凝固在了彼此的喉咙中。
忽然间,一方玉帖自男子袖中跃出,其间隐有光华流转,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男子亦是抬头,露出几分触动之意。
少年漫不经心地排布着棋局,虽不曾分去半点目光,却已知身后动静:“如何?”
周雍握住那发烫的玉帖,转头看了眼旁边暗处的女子,神色恭敬而镇定:“上人手段高明,张衍与齐云天俱是离开溟沧,往那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