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星光恰在此刻飒沓而来,径直破开八十一重禁制入得殿内,最后被周雍抬手一招,捻于指尖,化作符诏一枚。
周贤扬自然识得那符诏,当即告退:“既然是上人传召,小弟便不耽搁大师兄了。”
周雍捻着那符诏,忽地叫住了他:“贤扬老弟稍待。”
“大师兄还有何吩咐?”周贤扬连忙驻足,却见一份玉简自玉帘后掷入,赶紧双手接住。
“以后山门诸事便不必来我处请示了,去心明殿请四表姐出面吧。四表姐虽行事莽撞了些,但毕竟是我周族子弟,有她那个脾气镇着,吴氏也不敢翻天。”周雍站起身来,披整好那贵不可言的法袍,“这玉简你好生收着,莫教她知晓。以后遇事若有不明不决之处,皆依其中之言行事即可。”他说罢,将海棠花枝叼在唇间,大袖一挥。
周贤扬只觉那星云法相在面前一晃而过,玉帘之后,周雍与那不知名的女子便俱是不见了踪影。
龙渊大泽的雨自许多年前起仿佛就再未停过,苍苍雨幕将天地混做一色,又氤氲起朦胧的雾气,将整个溟沧笼罩在某种微凉的水意里。浮游天宫的轮廓被大雨模糊,乍一看宛如伫立于天边的碑石。
渡真殿内,六十四盏垂着玉穗的宝灯静谧高悬,照出一室珠光明净,清冽如水,墨香隐隐约约地弥散于此间,教人心绪愈发宁和。
白绢在案上整幅铺展开来,多余的部分逶迤着曳地,其上小楷盈然,字字工整。
最后一句默写完时,一幅白绢堪堪见尾。齐云天将玉笔搁入笔洗,挪开镇纸,静待墨迹尽干后,便将这白绢收拢回一匹,以红线束好,坠上刻有书名的玉牌,搁置到一旁的金盘里。那金盘足有丈宽,其上俱是堆盛着类似的白绢。
张衍原本坐于案几对面翻看着一本藏典,闻得齐云天搁笔的动静,不觉抬头看了眼白绢上添置的玉牌:“《八泽笺注》……这可是最后一本了?”
齐云天捏了捏鼻梁,抬手稍稍抚过眼睑:“六十七卷典籍,尽数在此了。并上你默下的那一卷《太初见气玄说》,便是六十八本。”
张衍替他换了一盏热茶,推至他面前:“你我入得那无名虚境也不过数日,你倒还有闲情逸致背下这么多。”
齐云天按过额角,笑了笑:“昔年门中内乱,不少古书付之一炬,我后来虽重修了些许,但终究不全。如今能借先贤所留的小界补齐一二,也算是幸事。”
张衍伸手抚平他微皱的眉头:“这些年你便没让自己闲过。如今这些典籍已是默完,也该好好静心修持,以待人劫了。”
齐云天迁就着他手指的动作,与他说起旁事:“今日地气之况如何?”
“一切无恙。如先前所说,上三殿灵机丰沛,丹玉充足,足以应付开劫。”张衍牵了他的手,一点点握过他冰凉的手指,“只是掌门真人曾言,那一线机缘未到,不可贸然行事。我们也只能静待其时了。”
“今日十五,宁师弟那厢也该有消息传回了。”齐云天似有几分困倦之意,只是不肯睡去。
张衍自案前起身:“我去等着便是。正好让景游把这些典籍送去经罗书院,教他们加紧补订。”
齐云天抬眼看着他,过了片刻才笑道:“好。”
张衍将那托着白绢的金盘收入袖中,刚要出得大殿,却正撞上一枚啸泽金剑迎面而来。他一如既往地接住,从中拆出一卷纸条,甫一展开,目光却随之一变:“大师兄,你我速去长观洞天。”
第五百八十八章
五百八十八
长观洞天内几乎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死寂的时候,张衍与齐云天一路赶来,几乎未见到半个鱼姬的踪影,往日那些靡靡之音更是荡然无存。待得他二人抵达后殿时,孟真人已是先到了,正与孙真人坐于一处,神色俱是冷肃。
“老师,孙师叔,”齐云天正了正仪容,向着高处见礼,“宁师弟眼下如何?”
“眼下已无大碍,只是需得静休一段时日。”孟真人低声道,“多亏他提前觉察了异样,早有防备,赶回门中后又有你孙师叔及时替他稳住道根,这才免去一劫。”
齐云天却不敢大意,向着孙真人郑重跪倒:“此事是我思虑不周,以至拖累了宁师弟,还请孙师叔责罚。”
孙真人微微摇头:“此事来得意外,非是你所能预料。”他说着,看了眼一旁的张衍,示意对方将齐云天扶起,又在一旁设下一条法榻,“起来吧,冲玄睡去前把事情都告知了我,唤你们前来,正是要细说此事。”
张衍随着齐云天一并谢过,在下首的法榻落座:“真人信上说,宁师兄觉察到地脉有变,本欲细查,却被一股无名之力所伤,不知究竟是何变故?”
孙真人定了定神,与他二人娓娓道来:“自那九还定乾桩入地以后,冲玄便依先前所言,每日留心地脉走势的变化,这三十载间,俱是无恙。只是三日前,他循例一探,却觉东华洲以南的一段地脉分支比之过去似有一寸偏移。”说话间,他抬袖一拂,自有流水拥簇而来,化作一片东华洲的地陆图,“便是此处。”
齐云天看着孙真人所指之位,沉吟片刻:“若未曾记错,此地当是成江一道分支的下流所在,那条支流经冥泉宗,过元蜃门,最后会流入浑成教地界。”
“正是。”孙真人眉头一皱,“冲玄发觉异样后,查探时已是倍加提防,谁知欲以剑光试探地下之变时,还是反被其中反涌而来的一股气机冲撞。这气机来历不明,他也难辨其间蹊跷。”
“你二人方才来时我们正说到此事,”孟真人面色肃然,“地脉移位绝非小事,若不能及时料理,只怕定界针亦会受到影响,以至溟沧攫取地气之事提前暴露。”
“师祖可还在祖师堂闭关么?”齐云天思量许久,终是开口问道。
孟真人颔首:“开劫之期还需天意明示,为求这一线机缘,自然不可大意。此事我已报与他知晓,想来稍后便会有法旨降下。”
“宁师兄既为渡真殿左殿,此番受伤,渡真殿自会送来一应丹玉灵药,助师兄早日恢复功行。”张衍看向高处两位真人,“至于地脉之事……如今门中正值人心忐忑之时,不宜再横生波澜,只怕需得暂压一二。”
孙真人轻敲着桌案,向着孟真人道:“大师兄,冲玄受伤自有我来守着,至于旁事,交由你们处置便是。”
孟真人看向齐云天,后者起身打了个稽首:“老师,弟子以为渡真殿主此言在理。山门之外既已生变,山门之内更需维稳,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
一道清光恰在此时飞入殿中,最后在孟真人手里化作符信一封。孟真人拆开看罢,向着齐云天与张衍道:“掌门传你二人往祖师堂说话,事不宜迟,快且去吧。”
虽是掌门传召,但祖师堂乃是门中重地,不可擅入,便是齐云天与张衍已是上殿主位,到得此处,也只能跪于殿外回话。雨下得愈发大了,凛冽的罡风裹挟着雨水刮过外间的玉砖,反复冲洗着上面繁密的雕纹。
他二人俱是行礼一拜,片刻后,秦掌门的声音才自殿中传出:“无需多礼,你二人可是自长观洞天而来?”
“师祖明鉴。”齐云天直起身,“地脉生变之事我与渡真殿主俱已知晓,此事干系甚大,该如何处置,还请掌门师祖示下。”
秦掌门并不予他答案,反是问道:“此事你有何看法?”
齐云天却难得地沉默了下去,并未马上答话。张衍虽心中已有几分猜测,却不便插言。
宁冲玄虽是初入洞天,但以其《云霄千夺剑经》的成就,论及修为,同辈中也可称佼佼,却还是被那股改动地脉之力所伤,足见对手的厉害。要想解决此事,只怕会有一场恶战。稍有不慎,甚至可能引得溟沧提前开劫。
“启禀师祖,此事虽看似事出魔宗地界,实则背后主使,恐怕还是在玉霄。”良久,齐云天才终于发话,“魔宗六派断无胆量动摇地脉,便当真有人存了不轨之心,也决计不会在自家地界行事。而玉霄派则不同,数十载前,玉霄派便开始收束弟子,似有备战之意,其间更是企图祸水东引,让我溟沧多加关注魔宗动向。如今弟子只怕,地脉生变,最坏的结果,会是玉霄派欲将玄空真一玉崖着落在东华洲的缘故。”
“玄空真一玉崖……”秦掌门轻声重复了一遍,不置可否。
“此事不同于往日之变,地脉偏移,极有可能牵动定界针。若教补天阁觉察到定界针有异,必会将地气泄露之事公诸于众。”齐云天闭了闭眼,继续道,“溟沧如今虽灵机富庶,人手齐毕,已不惧与天下同道一战。但那一线接引机缘未至,我等始终投鼠忌器。弟子以为,当务之急,是要绝去玉霄派着落玉崖的可能,方可为开劫再拖延一二时机。”
张衍听得此处,反是抢在齐云天之前开口请命:“掌门真人,弟子愿前往地脉异变之地处置此事,若玉霄派当真有所图谋,自当设法阻其成事。”
齐云天不意他会在此时发话,转头看去,却只对上张衍冷静而洞察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