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雍连忙讨好卖乖:“四表姐当真敏慧。想来这等心思,那谭定仙自然也不敢轻易出言,堕了自家颜面,这才有意敷衍一二,四表姐无需与他再计较。”
听得他这么说,周如英这才觉得心里痛快了些,口气也不再似方才那般凌厉:“到底是是小门小户出身,不过如此。”她独自思量半晌,旋即又有几分警觉周雍方才那副侃侃而谈的架势,哪里有以往不着四六的模样?
周雍显然无法得见她此刻忽存了几分冷意的目光,仍是大大咧咧往下继续道“所以啊,要我说,四表姐就该把心放宽,这天啊,塌不下来。就算真塌下来了,总有上人在前面顶着,咱们只管及时行乐便是。”
“……”周如英听得他不过几句又露出了本来面目,嫌厌地一皱眉,“雍师侄,上人既要你在此好生修行,那你就该勤勉才是,勿要整天惦记着寻欢作乐。”
“是是是,谨遵四表姐法旨。”周雍煞有介事地应下。
周如英被他气得无话可说,当即打散了手中那一团清影,转身而去。
玉崖内的禁锁之地,周雍应付完周如英,感觉到对方气机远去,还未来得及如释重负地喘一口气,便觉得一股熟悉的威压近在咫尺。他连忙敛衽跪倒,向着暗处一拜,急急辩白:“方才弟子是与如英师叔说着玩儿的,天若塌下来,弟子自当为上人上刀山下火海,上人乃是玉霄的中流砥柱,可是万万不能有何差池。”
“你倒乖觉。”冷沉的嗓音渐近,这片无光无影之地忽地亮起一点不近人情的星云,其间依稀可辨少年道人的轮廓。
“上人明鉴,此乃弟子肺腑之言。”周雍额头贴地,言辞格外恳切,“如英师叔也是牵挂山门,与弟子一般,对上人的心,都是忠的。”
“是么?我倒瞧着放权与她的这些年,她的心也愈发大了。”灵崖上人淡淡道。
“横竖一切都在上人的掌控之中,您只当看个乐就是了。”周雍笑了笑。
灵崖上人缓缓上前两步,低头看着他:“不错,说到底,也只是跳梁小丑罢了。起来说话。”
周雍反是匍匐得更低,小声道:“弟子还是跪着吧,您瞧着方便。”
“……”
周雍感觉四面忽地一寒,忙不迭地起身:“多谢上人恩典。”
灵崖上人显然并没有与他废话下去的心思:“谭定仙拜山之事,你方才已是听说了。”
“是。”周雍正色。
“谭定仙与我言道,补天阁山门内的‘阴阳福寿柱’这十载之间屡屡异变,生出大劫将至之像,只怕是劫关将至之兆。”灵崖上人徐徐发话,“这番说辞,十年前他便来聒噪过,如今不过数载便又坐不住了。”
周雍沉思片刻:“弟子以为,这一次,只怕非是补天阁小题大做。”
“说下去。”
“是。”周雍得了肯允,这才敢往下说道,“听说这数十载间,溟沧派无有什么动静,这怕这便是最大的动静。对方非是不动,而是动得内敛,动得不易觉察,这才是最值得忧心之事。似那张衍,霍轩之辈,还有那齐云天,俱是溟沧派上殿之主,此刻不漏消息,只怕是韬光养晦,只待其时。若真要等到溟沧有所动作,于我等而言,已是为时晚矣。”
他说至此处,斟酌了一下言辞,又道:“尤其是那齐云天……旁人的按捺不动可能是无计可施,也或许是虚张声势,但这齐云天的不动声色,背后必是藏着能要人命的东西,万万大意不得。好在上人有先见之明,提前做了布置,弟子自然会为上人下好这一步棋。”
灵崖上人冷眼看着他那副讨好的嘴脸:“看来,你是被关了太久,想出去了?”
“弟子是上人手中的棋,哪里也去不了。”周雍笑了笑。
少年道人嗤笑一声:“若非那齐云天未除,我也不会留你到今日。等了这么些年,我也没什么耐心再与溟沧耗下去了。”他袖袍一拂,将一物掷于周雍面前。
周雍恭恭敬敬拾起那一方玉帖,打开一看,神色蓦地一变:“上人……”
然而后者并无理会他的意思,也不给他半点巧言令色的余地,散去法身的同时留下不容质疑的指令。
“好好准备着。无论是那齐云天,还是那张衍,我都不想看着他们活到人劫的时候。”
第五百六十五章
五百六十五
燕凉山,骊山派。
定河宫内静默无声,依稀可闻殿外花落的响动。主位之上,骊山派新晋掌门沈梓心神色踌躇,拿捏着手中那一纸信笺,久久未置一词。她的下手分坐着门中另外两名元婴修为的主事长老,一样面露迟疑之色。
而端居于客座的青年却只是从容地饮着茶,大袖上天云流水的衣纹不动声色地透着庄重。他虽然面目年轻,眉宇间却透着老成持重,顶上三团罡云清光剔透,隐有合抱之势,一观便知距离炼就元婴法身,入得三重境界也不过只差一步。
沈梓心自高处看去,心中且赞且叹,愈发觉得青年那一派谦逊得体的模样酷似其师。
“关真人。”她终是率先开口,打破这一殿僵持。
关瀛岳放下茶盏,垂眼笑了笑,温言道:“不敢当沈掌门这一声真人。恩师曾言他与沈掌门乃是同辈论交,小侄岂能僭越?”
沈梓心听得他语涉齐云天,心中更是笃定了几分,当即从善如流地改口:“倒是我见外了。关师侄,未知齐真人近来可还安好?”
“劳沈掌门挂念,恩师一切皆好,只是这些年忙于闭关,暂时不理外事。是以此番小侄前来转递秦掌门书信,正好代他老人家向几位真人问安。”关瀛岳笑道。
下手的明真人抬头与沈掌门对过一眼,意思不言而喻这关瀛岳虽然只是溟沧后辈,于外派之中声名不显,但毕竟也是玄泽洞天门下唯一的亲传弟子,他的意思,自然便是齐云天的意思。
沈梓心将书信放下,斟酌片刻,并不急于开门见山,平白堕了一派掌门的身份,反是淡淡一笑,与他闲话起旁事:“齐真人昔年初任溟沧十大弟子首座之时曾来我骊山派讲学,我有幸也曾旁听一二。齐真人解经论法鞭辟入里,实在教人获益匪浅。”
关瀛岳答得得体:“恩师也曾与我时常说起当年在骊山派讲学时,颇得玉陵祖师与几位真人的照拂,这份恩情他老人家一直惦记着。”
沈梓心依稀听出几分弦外之音,将那“恩情”二字于心中反复咀嚼,终是道:“那不知秦掌门所言之事,齐真人是何意思?”
关瀛岳神色坦然:“溟沧派上下一心,秦掌门之意,自然便是恩师之意。自玉陵祖师飞升外界之后,沈掌门独守山门实属不易,恩师虽有心出手一助,但只怕反会替沈掌门引来别派的忌惮,这才请渡真殿主出面,于关键时候斡旋一二。”
对方虽只模棱两可地以“别派”二字指代,但沈梓心心中明白,关瀛岳所指,自然是那南海玉霄。
“秦掌门请沈掌门与平都、还真两派结盟,也是念着溟沧与骊山派来往多年,这才有此一议。”关瀛岳继续不紧不慢道,“眼下大劫将至,西三派若能引以为援,于骊山派,于沈掌门,都是有利无害之事。”
“秦掌门有心了。”沈梓心微微点头,“此事我会考量,便有劳关师侄替我谢过。”
关瀛岳站起身来,端正一礼:“自当替沈掌门带到。”说罢,又彬彬有礼地客气过几句,将礼数周全,这才告辞。
沈梓心正要唤来弟子相送,一旁自议事起就始终不曾发表任何意见的方真人忽然开口叫住了他:“关真人。”
关瀛岳顿住脚步,回身向她打了个稽首:“不知方真人有何指教?”
方真人神色微凉,冷声开口:“我门下弟子周佩,当初方嫁与你溟沧派弟子为妻便成了孀寡之身,这多年受尽委屈,谁知贵派最后更是传回一纸书信告诉我,她因灵机衰败而亡,连元灵都不曾留下。这件事情,只怕还欠我一个解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