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御冥仔细验过那颗再寻常不过的定风珠,向着秦清纲微微摇头。

“若是闹够了,那便散了吧,玉霄那厢,后续还需给个说法。”姚雪吟见他二人已是无话可说,便也携着何静宸缓步从容而去。其他前来观礼的长老得见洞天真人间的争斗早已见怪不怪,自当自己从未长过眼睛和耳朵,什么也不曾看见,什么也不曾听过,当即纷纷告退,忙不迭地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秦清纲死死地攥着拳头,眼中似有千刀万刃。

卓御冥于一旁轻叹一声:“今次是我们输了,也罢,何必揪着一次成败不放?”

“不对,”秦清纲转头看着他,“此事绝非何静宸所能设计的。他若是能有这个魄力和手段,又何必等到这回的结亲之事再施展?”

卓御冥沉吟片刻:“那你以为,姚真人知道多少?”

“呵,那个女人……”秦清纲嗤笑一声,神色却陡然冷厉,“平日里少言寡语,今日一见,倒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只是他们师姐弟二人,说到底都非是工于心计之人,寻常时候搬弄一些是非也就罢了,这回的事情,背后必有个中高手在布局,竟能想到借长生的出生大做文章,反咬一口的同时还拾掇得滴水不露。”

“如此说来,”卓御冥压低了声音,“会否是掌门……”

秦清纲目光一顿:“确实有这个可能。如今溟沧,世家那几个老厌物已是不中用的,师徒一脉这边,除了何静宸他们,一个个也都还算安分守己……至于那荀斯远,更是个只知道逞口舌之利,不长脑子的,成不了什么气候。也唯有掌门他老人家,才能将这一切操盘得天衣无缝。”

他低呼出一口气,抬手按着额心,终是带了几分郁结之意。卓御冥在一旁安静地守着他,微微摇头。

浮游天宫外不远处一座云台之上,齐云天翻着几卷玉简典籍向阳而坐,一派淡然闲适,偶有飞鸟白鹤停驻在他身旁,安静地用朱喙梳理羽毛。

忽然间,一股意兴飞扬的气机于云台上落地,鹤鸟俱被惊得磔磔飞走,只留一地白羽飘然。

齐云天翻书的手停顿在中途,闭上眼,并不回头。

“荀长老可教人好找。”少年人疏朗带笑的嗓音在背后响起,“我想道个谢都险些寻不到人。”

“不过是一颗随处可寻的定风珠,何谢之有?”齐云天重新睁开眼,目光定定地落在玉简上,“至于里面藏的八字么,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晏长生哈哈一笑,显然觉得他的回答极是有趣:“今日恩师倒也确实问起了定风珠之事。”

“如何?”齐云天捻了捻有些发抖的手指。

“如荀长老所言,定风珠随处可寻,要应付过去还不容易吗?”晏长生笑意懒懒。

“如此,就更不必谢我了。”齐云天抬头看着漫天流云,“宝珠内的八字是你自己记下的;是否信之,何时用之,也是你自己选的;定风珠一事更是你自己提前有备无患,这一声谢,荀某受之有愧。”

“……”晏长生觉得他这番话古怪得教人摸不着头脑,眉头一扬,“话虽如此,我和长老从无往来,长老为何要帮我?”

齐云天声音淡淡的:“我没有帮你,是你自己帮了你自己而已。没有别的事情便快走吧,你也说过,我们从无往来。”

晏长生啧啧嘴,反而觉得好笑:“难怪他们都说你脾气臭,谢啦。”

他向着那个端坐的背影拜了一拜,转身哼着不着四六的调子又往别处去了。

齐云天一动不动地坐着,半晌后忽觉手上一热,低头一看,原是唇上咬出的血。他用力闭上眼,死死地撑住额头,唇角抽动着,似喜极欲泣,又似感极而悲。

“太师伯……”

一双手忽地自背后抱住了他,阳光也不及这一刻的温存:“为什么不回头看看他?你也应该很好奇他年轻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吧。”

“我……”齐云天终于还在这个怀抱中松弛了身体,将手颓然放下,“我并没有什么脸面再见他。”

张衍将头搭在他的肩上,抬手轻轻捂住他的眼睛,感受着颤抖的眼睫扫过掌心:“并不是这样的,大师兄,你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后辈。”

第五百五十一章

五百五十一

齐云天按上他的手,似乎想借他的手掩去眼中多余的东西,良久,他才稍微转身,回抱住了身后的青年。

张衍将他搂紧了一些,偏过头吻上他的鬓角,细碎的亲吻顺着脸颊扫过,一路来到唇边。齐云天稍微启唇回应了这个吻,久违的亲近来带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沉溺,整个人似要陷在柔软的唇舌带来的安然间。

张衍捉了他的手腕,将他顺势按倒在云台上,玉简典籍散落了一地,无形的禁制罩落四方。

齐云天抚上他的侧脸,竟难得不曾以体统推辞。阳光将他一双端方斯文的眼睛照得格外澄明,张衍从中看见了欺身而上的自己。

张衍一点点抿去他唇上的血迹,终是低低一叹:“大师兄,那么多年了,晏真人之事你若仍无法放下,那待得人劫过后,我便……”

齐云天抬手捂住了他后面的话语,目光陡然一颤:“渡真殿主慎言!”

张衍牵了他的手,以额头抵上他的手背:“那个时候,我确实没有想到你会赶过来。是我不好,不该对你说那些话。”

齐云天沉默地环住了他的脖颈,埋首于他的肩头,气息仿佛克制到了极致。

“大师兄,我就在这里,”张衍耐心地开解,“想哭就哭出来吧。”

齐云天反是轻轻笑了一声,话语里满是疲倦与冷涩:“渡真殿主说笑了,晏真人之事,乃是为山门大计,不得不为……事毕功成,一切圆满,我身为上极殿副殿主,并没有哭的理由。”他的手指紧紧地攥住他背后的衣衫,一字一句分明,像是在同他解释,又像是对自己的告诫。

张衍久久地抱着他:“你可知,晏真人身故之前,曾与我说过些什么?”

齐云天手指颤抖着,忽有几分脱力。

“他与我说,你总是把自己逼在一条孤决的路上,以后的路,便只会越来越窄。”张衍极缓慢地吻过他的额角,“大师兄,你不懂得爱自己,这样会过得很辛苦。”

齐云天没有回应,只攀附着他的肩膀闭上眼。

张衍还欲再说些什么,忽觉一股属于洞天真人的雄浑气机自远处而来,只怕再靠近些许,便要看穿这禁制之后的放浪形骸。齐云天也在同时惊觉,连忙松手,二人各自熟练地整顿衣袍,收敛形容。

“……”张衍啼笑皆非地叹了口气,替齐云天拉拢微敞的领口后便遮掩了身形,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我回芳信岛等你。”

齐云天随之正襟危坐,摸索了就近一卷典籍拿在手中。几乎才做完这一番布置,何静宸便已是顺手拨开附近的禁制,施然而来:“那小子说方才见你在此看书,我还不信,你荀斯远什么时候也干起这等附庸风雅的事情了?”

“看你这个样子,想必开阳殿上一出好戏唱得不错。”齐云天将手中书卷一掩,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

何静宸笑了笑:“没想到他秦清纲也有今日。这次若非你提醒我与师姐,可借那孩子的出生在八字上大做文章,只怕流徽洞天与玉霄结盟的心思便要得逞了。”

“我又何曾与你说过什么?”齐云天淡淡道,“一切全凭姚真人深谋远虑,方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