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张衍一时间未能听清。
“《太初见气玄说》上记载有一法,唤作‘以气化神’。”齐云天转过头来,安静地与他对视,“人可以气入道,则气也可循道化神。若以大法力为基,以自身精血为引,再佐以此法,便可得一命胎,成形后与人无异。周阳廷钻研《太初见气玄说》,一则为行一星三曜之术,二则,便是为了成就此法。”
张衍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那个人……”
“你来之前,我一直在想,我也希望是自己想得差了。”齐云天轻声开口。
“其实你我早有猜测,只是未从此法去想。”张衍侧过身,斜倚着栏杆,若有所思,“验血之时我便奇怪,一个洞天真人的肉身之血,怎会蕴有那般浑厚的法力?”
齐云天有些恹恹地支着额头,笑得有些感慨:“若当真如此,许多事情确实能解释得通,只是我仍有几分不敢相信罢了……我认识了他很多年,那家伙活得比我认识的很多人,都要活得更像一个人,他怎么会不是人呢?”
“无论他究竟是什么,终归都是你我的敌人。”张衍握紧玉简,平静地提醒。
齐云天点了点头:“不错,他日对上,便是不死不休之局。”
“《太初见气玄说》……我也曾在渡真殿的典籍中阅览过上卷,其间所叙之理,所论之法,当真玄乎其玄,教人难以琢磨。”张衍将那玉简来回把玩,终是一哂,“至于下册所述之法,虽未得见,但也知更是荒唐,不曾想竟当真有人可以成事。”
“这玄说之论当年便是由玉霄祖师牵头所立,周阳廷秉承先人遗泽,有此成就,无需意外。”
张衍颔首,默默观览了玉简的开篇几行:“这是下册的残篇?”
“不错,只怕这一份,倒比如今溟沧所存的典藏更全一些。”齐云天笑了笑,“当初门中内乱,这份残篇曾毁于洞天真人斗法,我后来主持修订,也不敢称全数复原。”他望向经罗书院中一座座经阁书斋,终是露出几分怅惘,“只可惜你我不能久留此间,无法将遍观经典,再回溟沧重修那些缺失的典籍。好在眼下尚有几分闲余,能趁此机会补漏一二,倒也是好的。”
张衍笑了起来,按住他的手:“你倒是时时刻刻都不让自己松快一些。只是眼下四代掌门闭关,关于那神水禁光的祭炼之法,却是无从打听了。”
“四代掌门行事高深莫测,虽是闭关,但未必没有后手。眼下你我只能静观其变,应付好门中之事。”想起那个居高临下的老人,齐云天轻叹一声,钦佩且敬畏。
张衍甚少听他以如此推崇的口气谈论一人,笑道:“可惜我眼下身是玉霄来使,不得待见,不然若是可以,我倒也想见识一下这等人物。”
齐云天正要开口,忽闻得一声声清脆响动自张衍袖中传出,不觉看去。张衍自袖中取出一串玉铃,神色一肃:“有人往芳信岛去了,我得先行一步。”
“掌门既然闭关不理结亲之事,有的人自然坐不住了。”齐云天微微一哂,随即郑重叮嘱,“快回去吧,莫漏了行迹。”
“是,若教旁人知道堂堂上极殿的护法长老竟与玉霄来使在经罗书院瓜田李下,只怕隔日便能闹得满城风雨。”张衍握了握他的手腕,站起身来,随手将那卷玉简塞入袖中,不忘与他说笑两句,“你也别太过忧心,我总不会教晏真人真当了玉霄的女婿。”
齐云天莫可奈何地一笑,看着他收敛气机,转瞬间飞遁远去,目光追随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未曾收回。
鸳盟么……
“这个就很好。”
“我等求长生大道,早已跳出生死,大师兄未免着相了。倒不如选这个……我既要与大师兄缔成鸳盟,自然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借着阳光看着自己的手指,默然片刻,终是疲倦地阖上眼。
第五百四十三章
五百四十三
张衍归得芳信岛,解了宫观外暗地里布下的禁制,只当自己是打坐清修了一夜,方才出关。少顷,便有执事弟子进来通禀,言是秦真人在外等候多时。
张衍心中盘算一番,将对方的来意拆了个大概,索性起身外出相迎。
“周道友容光焕发,想必昨夜休息得不错。”秦清纲甫一见他,便露出热忱的笑意,与他见礼,“可惜此间到底简陋了些,实在是委屈道友了。”
张衍稽首还礼,客气道:“秦道友哪里话,你我两家即将结秦晋之好,无需这般见外。”
秦清纲朗然笑道:“正是,正是,是小弟见外了。周道友,昨日你我可是约好了,如何,眼下可愿赏脸到我那处坐坐?”
张衍郑重了神色,庆幸自己入道多年,道心坚定,这才没有笑场:“非是为兄推脱,只是此番到得溟沧,还未上浮游天宫拜见过玄微掌门……昨日里那位荀长老与我道,掌门真人事务繁忙,无暇见我,也不予我个确切的时候,这……”
秦清纲闻言收了笑意,深沉一叹,颇有几分扼腕之意:“唉,此事说来话长,只怕道友一时间是见不得掌门了。”
“哦?这是为何?”张衍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有几分错愕,再适当地掺些不满。
秦清纲瞧了眼临近晌午的日头,欲言又止。
张衍岂能不知他的意思,当即笑道:“得秦道友相邀,不甚荣幸,今次便叨扰了。”
秦清纲目光闪烁了一下,仍是笑得平易近人,当即引着他一路上得云头。张衍与他不过漫步云中随口攀谈几句,便觉高天之上忽有潮水南来,大浪如帘,一起一掀间,眼前便已是另一副仙家洞府的光景。
张衍环视一圈,心知此处便当是秦清纲所辟的流徽洞天。举目望去,云崖雾山之间,千万道流水自高处交错而落,流淌间清浊各分,并不相会,化作一处处月桥花院,琼楼玉宇。自有侍婢打着宫灯款款上前,将他们引向一处玉砌高台。玉台上早已布好酒席,珍馐美馔无一不精。
秦清纲招来其中一人,低声嘱咐了几句,随即示意张衍与自己一同入席:“周道友,请。”
张衍余光瞧了眼那得了吩咐退下的侍婢,面上应对如常,在客席落座,就着眼前这片洞天仙景与他寒暄一番,这才状若无事地绕回了话题,露出几分着紧之色:“现在已无他人,秦道友当可畅所欲言了。”
秦清纲低叹一声,抬头时神色恳切:“我却要先问周道友一句,不知道友与我那荀师兄是何交情?昨日我瞧着……”
“……”张衍心中腹诽了两句,面上故作为难,迟疑半晌后才道,“唉,也罢,说来不怕秦道友取笑。我来时曾听闻,玄微掌门座下有一位荀长老,不同于其他几位真人,倒能时常侍奉于上极殿,这才想着结交一二。谁知这位荀长老,当真是个尖锐性子,倒险些与我动起手来,若非秦道友来得及时,我可当真下不来台。”
秦清纲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好言宽慰:“周道友莫怪,我那荀师兄被掌门真人惯出了一副直来直往的性子,待谁都不客气,若有得罪之处,小弟替他向道友赔个不是。”他说着,端起酒盏遥遥一敬,笑得意味深长,“只是,道友若想把宝押在荀师兄身上,才当真是错了主意。”
张衍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哦?秦道友何出此言?”
“荀师兄不善与人为友,又哪里懂得替自己经营?”秦清纲微微一笑。
“那以道友之意,如今溟沧之中,我这宝,该押在何处才好?”张衍随之压低了声音。
秦清纲仍是笑意随和:“自然不会教道友白走这一遭。”
他话音方落,便有一人由侍婢领着上得玉台,吊儿郎当地一拜:“拜见恩师。”
秦清纲恨铁不成钢地提点道:“这位是玉霄派来的周真人,还不见礼。”
“……周真人。”黑衣青年老大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声。
张衍漫不经心地抬头看去,随即一口酒呛在了嗓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