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关瀛岳轻咳一声,想起秦掌门的嘱咐,只得依样画葫芦地答道,“恩师近日祭炼‘诸天纵合神水禁光’,已初成法胎。只是余下之事,一人力有未逮,故想请渡真殿主一同祭炼,恩师说了,事后可把其中一半神水赠与渡真殿主。”
他说罢,躬身将一枚符诏双手奉上。
张衍接了那素来是由掌门传下的符诏,并无多少意外之色,只顺着他的话淡淡笑道:“既是大师兄相邀,我这便与你前去。”
上极殿内玄光浮动,数根九还定乾桩悬于大殿之中,仿佛没有重量一般虚浮着,被法力漆上一层气机的掩饰。
“恩师,教渡真殿主与云天一同闭关,当真无妨么?”孟真人遥遥感应到一片幽深玄气往览冥海界而去,沉默半晌,手中法力虽是未停,但终是忍不住低声开口。
秦掌门拂尘一扫,将又一根九还定乾桩卷至面前,与他随口说笑:“今次不准,还有下次,到时渡真殿主的书信日日递到正德洞天,你可看得下去?”
“……”孟真人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疼,“恩师英明。”
“开劫之日在即,谁都无有把握说能万无一失,就让他们好生聚上一聚也无妨。”秦掌门抚过那桩柱上的雕文,轻轻叹息一声,“我们能成全的,也就这么多了。”
雨昏昏沉沉地下着,耳边尽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除却雨,除却水,周围仿佛便不剩其他什么东西了。
齐云天躺倒在黑海上,只觉得困顿且疲倦,如释重负得想要睡上一觉,被驯服的禁光法胎温顺地待在他的眉心窍穴中。这样的与世隔绝很好,虽然孤独,倒也安详。百年之间他耗费了太多心力,此刻终于将禁光法胎降服,接下来还需好生整顿灵机,才能再行祭炼之法。
他恹恹地将手抬到眼前,苍白的指尖还残留着伟岸法力的余韵。
齐云天轻轻嗤笑出声,阖上眼,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就此松懈,整个人毫无挣扎地沉入海中,被浪潮吞噬。
他这一生,曾经有过一次这样的“坠落”。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己还是那个无能为力的十大弟子首座,拖着一身累累伤痕从斗剑法会回返溟沧。途中,疲惫与伤痛压垮了他,拽着他跌入海里。他还记得那海水灌入肺腑时的冰冷,黑暗中隐约勾勒着死亡的轮廓。
齐云天无意识地伸出手去,手指却触到了一片不应有的温度,像是水中燃烧的火。
谁?
一股精纯的灵机哺入口中,残缺的思绪忽然有了着落。齐云天只觉得自己被那股暖意揽住,一路浮出水面。
他低咳了几声,随即被一双手捧住脸,迎来猝不及防地深吻。
第五百三十三章 五百三十三
明明早已不陌生这样的唇齿交接,但灼热的吻落在唇上时,荡开的心绪好像还是初次的失意与欢欣,整个人恨不得就此死去,再为之新生。阳绝阴彰的绝地静得好似冰封,而冰下却又流窜着火,那是一颗雀跃跳动的心。
口中开始尝到一点血腥的味道,艳烈甘美,醉得人大梦一场。
是你吧。
齐云天睁开眼,确确实实看见了张衍。
是如今的渡真殿主张衍,也是当年的十大弟子张衍,还是“花水月”中那个仓促地经过了他半生的张衍。其实张衍从来都只是张衍,齐云天也从来都只是齐云天,只是森严的命运氤氲在他们身边,浓雾一般,总是让他们难以看清彼此,某一个瞬间猝不及防的对上一眼,便感觉到面目全非。
“大师兄,”张衍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轻笑一声,“你这样看着我,会教我有些后悔。”
那声音打破了四面冻结的寂静,人也随之回过神来,齐云天望进那双眼睛:“后悔什么?”
张衍擦拭过他脸上的水意,手指停留在他的唇边:“后悔来得太迟,留你一个人太久。”
齐云天目光微颤,怔怔地看着他,最后眼睫垂下些许:“为什么会来?”
“因为你在这里,所以哪怕千山万水也要来。”张衍笑了笑,“更何况只是一道法符飞遁的功夫?”说至此,他见齐云天仍有几分出神,于是刻意补充道,“当然,若是大师兄不愿意见我,那我就先行……”
手腕忽地被握住了,冰凉的手指收拢出迫切而固执的力道。
张衍扬眉一笑。
齐云天似想松手掩去方才的一点失仪,然而手指颤抖着动了动,却只握得更紧了些。他抿着唇一言不发良久,最后还是偏头苦笑:“你啊。”
张衍反牵住他的手腕,将他重新拉入怀抱:“大师兄,好久不见。”
“师祖和老师如何会允你进来?”
览冥海界的浪潮在法力的牵引下褪去,沧海桑田只在一瞬。山岳与陆洲拔地而起,浮岛腾空,飞瀑直落,压抑许久的阴云分开一线天光,将四野照得明亮。齐云天坐在最高的那处山崖上,任凭张衍枕着他的膝头躺下。
张衍捞了他垂落的长发绕过手指,省略掉了部分措辞:“我与掌门说,同你许久未见,想前来襄助一二,他便允了。”
齐云天微微偏过头:“这便允了?”
“你我之事,他们又不是不知。”张衍抬眼看着他。
“……”齐云天沉默片刻,“老师生性持重,更重纲常,这等事情在他老人家面前提起时还是需委婉一些。”
张衍咳嗽一声,摸了摸鼻尖:“恩,你放心,挺委婉的。”
齐云天点了点头,抬手极缓慢地抚着他的侧脸:“老师与师祖可还好吗?”
“九还定乾桩已是祭炼齐毕,只是听说还需着手些细节,他们露面也少。”
“门中如何了?”齐云天仍有几分挂念,低头又问。
张衍瞧了眼他微敞的领口露出些许锁骨的轮廓:“一切都好,大劫将起,各自只管打磨功行。不过此番西海除妖一行,霍师兄自请留在那海眼火口之下修持,也不知能否在人界前冲关破境。”
“霍师弟修金火二法,那火口之地与他自身气机最是相宜,虽则有些冒险,但以霍师弟的胆识,想必定能无恙。”齐云天抚上他的鬓角,声音忽又放轻了些,“那么,你呢?”
“嗯?”张衍随手将他领口拉拢了些,哼出一声鼻音。
“你还好吗?”齐云天安静且专注地看着他。
这是只有这个人才会问的问题,张衍听着这样一句,突然笑了:“好,也不好。不过眼下见了你,倒都好了。”
“渡真殿主慎……”
“大师兄宽心。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嗯?”张衍捉了他的手指,牢牢握在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