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瀛岳点头称是,北冥真水从旁相佐,方便张衍施为,也算略尽绵薄之力。

如此又耗去了五载有余,此处的涵渊重水才是被彻底收走,改用做玄都浮水以障人眼目,不至被旁人查出变化。

此事了结,张衍便召集诸人,准备启程回返山门。倒是霍轩提出这海眼之下的火口恰与自己的功法相合,想在此多留些时日修炼,以便开辟洞天。张衍本道是此地毕竟不够稳妥,若无人照应,只怕难免有困顿之患,但见其心意已决,且感念霍轩从前的多次出手相助,也就应下此事,与余下四人一并归去。

五人回返溟沧时正逢月中,一轮圆满白月自浮游天宫后升起,龙渊大泽的波涛在这片皎洁光芒下泛起银辉,浪潮一打,好似浮了一海碎花。

“这龙渊大泽的水势倒是比离山之前更见深沉,不知是门中何人在行御水之法?”牧守山于高处观望一眼,不觉一赞。

张衍静静地注视着那苍茫海面,月色落在他眼中有一瞬的柔和:“牧真人有所不知,关师侄的恩师,也就是上极殿的齐真人精专水法,已到得与水相通之境。”

牧守山恍然点头。既是掌门嫡传一脉,修北冥真水,无怪乎能有此成就。

关瀛岳细看那水势,只觉其间似有潜龙在渊,一股伟力蓄势待发,心中更是对自家恩师赞叹不已。他自忖张衍等人接下来必是要去往浮游天宫向秦掌门复命,于是主动道:“渡真殿主,弟子与娴儿离山数载,循例也该前去拜见师长才是。”

张衍颔首:“去吧。”

关瀛岳领着周娴儿向着几位洞天真人一拜,这才驾着水浪,往正德洞天的方向去了。

“我们也走吧。”张衍回头看向牧、吕二人,“掌门真人当还在等我等复命。”

正德洞天内,周娴儿已是被周宣先行领走,唯剩孟真人端坐于飞鸿台上,听着关瀛岳一一禀过此番西海之事。

“前代掌门当年对那涵渊重水也极是属意,只是碍于时势,未能如愿。”孟真人听到最后,颇有几分欣慰,“如今取回此物,你师父那厢祭炼神水禁光,也能更顺遂几分。”

关瀛岳关切道:“弟子来时见龙渊大泽之水似又有变化,可是恩师快要功成?”

孟真人轻呼一口气:“祭炼那禁光法胎不过是第一步,待得法胎炼成,要将其养炼成光,才是真正耗费心力的时候。好在到时会有渡真殿主从旁相助,你师父行事也方便许多。”

关瀛岳听得“渡真殿主”四字,点点头,一点也不意外。

“……”孟真人想了想,自觉有些不成体统的事情还是需替自家徒弟在小辈面前遮掩一二,于是补充道,“渡真殿主与你师父年轻的时候相交甚好,会出手相助也是义气使然。”

关瀛岳又点了点头,心中一叹原来师祖还不曾知道自家恩师与渡真殿主那段情事,也不知好是不好。但他为人弟子,自然没有嚼舌多嘴的道理,当即顺着那话跟了下去:“是,恩师与渡真殿主乃是清风高谊,芝兰之交。”

“至于你闭关之事,”孟真人忽地转了话头,“你师父先前也已向我禀过。他的意思是,除却门中必要的差事外,旁的时候,你仍需回玄泽洞天闭关修行。”

关瀛岳一愣,但最后终是低头应下:“是,一切听凭师祖与恩师做主。”

“你可是觉得委屈?”孟真人瞧见了他眉宇间一丝黯然。

“弟子不敢。”关瀛岳连忙道。

孟真人叹了口气:“你师父行事有时连我也琢磨不透,但无论如何,总归是为你考量,替你着想。你可知我意?”

关瀛岳默然颔首。

“也罢,他此番拘你太久,你心中苦闷在所难免。”孟真人温声开口,“难得出关一次,便在我这儿等到你师父祭炼完禁光法胎,再回玄泽洞天也不迟。”

关瀛岳迟疑良久,才小声道:“不瞒师祖,弟子确实心中有几分不宁,但却不是为这闭关之事。”

孟真人不觉皱眉,等着他说下去。

“玄泽洞天乃是恩师以大法力所辟,其间水势亦与恩师法力相接。弟子在其中闭关多年,隐隐觉得那水势比之从前雄浑磅礴,更添高远逸然,那感觉……”关瀛岳顿了顿,自己也不大能肯定,“仿佛恩师要去一处极遥远的地方,是以再无冗沉之念。”

第五百三十二章 五百三十二

黑海之上,齐云天在此与禁光法胎亦争斗了五载有余。

这里无所谓天地,只有苍茫大海与汹涌云浪镜像一般对峙,无人能得见水与水之间的分庭抗礼。

水在发疯,不断演变狰狞之相,带着倾世威严,似在确认着要以何等的姿态出世。然而水中另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锁住了它,缰绳一般勒止它大杀四方。青衣修士立于风口浪尖,衣袍被四方涌动的气机刮得起落,长发飞扬,身形却凝然不动。

风雨中,齐云天双目紧闭,眉心窍穴处一点青光明灭。长久的争斗后,他与禁光法胎的比拼早已不再限于力量的强弱,而是神魂间的对抗。就如同他在以全部心神去压服这片水域一样,禁光法胎同样在用狂潮般的意念侵入他的识海,要趁此机会占据他的躯体。

“为什么要与我作对呢?”某种飘忽不定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那是水中传来的,近乎思想一般的概念,“世间没有不能相容之水,我们是同类,接纳我,你也一样能得到我的力量。”

眉心穿刺般的疼痛搅弄着心神,反复撕扯着他对自己的认知。

同类么……是啊,驾驭着这片海浪的自己,究竟是人,还是水?流淌在身体里的,当真是血吗?

这样的念头带得整个人都开始变轻,就要漂浮起来,向往着如泡沫般四散。

“何其愚蠢啊……不过掌控了一片水,便妄图觊觎四海。可一旦见识过了海的广大,又如何能再甘心摆布江河呢?把你的力量交过来吧,这里才是你的归宿。”某种蛊惑般的意念更深地与识海相接。

是这样么?

齐云天忽地笑了起来,那一瞬间如网一般铺洒开来的神思陡然收束。

海水中卷起涡流,像是爆发出无声狂嚎,然而它再也挣不开困住他的那一股“规则”。不是抵抗,也不是防御,这个与他对峙的修士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征服它而来。他根本不曾有过迷茫,流水般的法力之后,是一颗千锤百炼的心。

“你说的没错,见识过海的人,是不会再满足于统率江河的。”齐云天十指交扣于胸前,双手一分间,秋水笛随之显化而出,“所以,需要交出力量的是你才对。”

龙渊大泽上忽然风云巨变,像是看不见的利刃从天而降,劈开汪洋。

张衍自入定中醒来,一眼观望过去,只觉一股心生的法力气势如虹,破水而出,于天地间挥洒捭阖。封存在太虚坛中的涵渊重水隐隐随之沸腾,若非有重重禁制稳固,只怕整个渡真殿都要随之晃荡。

他站起身来,随手挥开面前那些被远方气机震得翻飞的法符,大步来到殿前。

一场雨薄纱似的笼下,放眼望去,整个溟沧都被裹入一片淡淡的青灰色中。随着那股法力的隐匿,龙渊大泽的水面在徐徐恢复平静。

“老爷,上极殿有人前来,请求拜见老爷。”张衍静立良久,外间终于传来一声的通禀。

他低低一笑,回转到玉台之上:“把他唤了进来。”

片刻后,关瀛岳到得殿中,老老实实稽首一拜:“拜见渡真殿主。”

“关师侄无需多礼。可是大师兄让你来的?”张衍抬手免了他的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