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很远的地方吗?”女孩忽地露出慌张的神情,急急弃了玉匣,拽住他的衣袖。
齐云天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发顶:“没关系,到时候我会送你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我的弟子会照顾你的。”
女孩却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只管愣愣地看着他,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忽然轻轻地咦了一声:“……我好像,我好像见过你。
这次轮到齐云天微微一惊。
“我见过你……你,还有那个家伙……”女孩忽然间被烫了一般缩回了手,捂着额头踉跄退后一步,有些语无伦次,“和你一起的那个人……”
整个小界随之摇晃起来,梨花开始凋败,满目尽是飞雪。
齐云天轻叹一声,按上她的眉心,渡入一缕灵机,替她稳固动摇的法身:“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去玩吧。”
“我想起来了。”女孩突然抬头,开心地击掌,“我没有在玩,我在等人!”
“你在等谁?”
女孩一噎,又有些沮丧地低下头:“不知道,我想不起来……我是不是也太重了,所以我等的人不肯来接我?”她委屈得想要落泪,有些赌气地想将地上的玉匣踢开,这时想起这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又赶紧捡起来擦了又擦。
“陈师弟自醒来以后,便谁也不认,四处跑着要找什么镜子。霍真人恐他闹出什么事来,连忙将他捉了回去,由周师妹看着。只是他连周师妹也不认了,只管大哭大闹,旁人给了他镜子,他也直接摔了,口口声声说着什么一报还一报,还一直在说什么,‘我对不起你’这样的话……”
齐云天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他或许是,迷路了吧。”
第五百一十六章 秋水共长天【516】
五百一十六
四周俱是黑的,被囚禁在这样一个地方,就好像无休无止地在往深渊坠落。
眼前偶尔会闪过一些斑斓的颜色,但那绝非好事,而是躯壳皲裂的前兆。整个人庞大到无法反抗的力量淹没拿捏,自己只能在其中努力寻找顺从的姿态。那股曾经经历过的力量主宰着他的生死,而他在这股力量面前,什么也不是。
“知道教训了吗?”
冷淡的嗓音将黑暗撕出一线苍白,而后那些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的伟力陡然撤去,只留下积攒下来的疼痛死无对证。
白色。
周雍本能地向着那片苍白伸出手去,却在下一刻惊醒,赶紧在中途将手指紧握成拳。一颗心狂跳着,汗水打湿了他的衣袍又很快凉透,黏在身上像是没有知觉的死皮。他终于靠着那一瞬间的惊悸彻底挣脱了之前的恍惚,意识到自己尚留存于这个世界,以“人”的姿态,以“周雍”的记忆。
相比之下,跪倒在地无法起身的狼狈根本微不足道,下腹处化剑带来的伤痛也不值一提。
“我和你说过的吧,若是再失败,会是什么后果。”有人来到他的面前,衣摆上星纹华美,贵不可言。
周雍抬起头,看着那张与自己相似至极,只是更偏少年的脸,旋即便低下头去,哑声开口:“上人的教诲,弟子万不敢忘。”
“不敢忘吗?”华服少年冷笑一声,抬手虚虚一握,“那为何丕矢宫坛上你要放跑那张衍?”
一股可怖的力量捏住了胸膛里那颗脏器,周雍登时疼得蜷缩起来,连出声的力气也无。在他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粉身碎骨的时候,那股力量又随着灵崖上人的松手,如潮水般缓慢褪去。
周雍颤抖着瘫倒,急急喘了几口气,却不敢放任自己这么躺着,又挣扎着爬起来端正跪好,俯身一拜:“弟子……上人容禀,非是弟子懈怠,只是那张衍,一口气携来了溟沧四位洞天,弟子实在是,实在是……不敢轻易与之抗衡。”
“不敢?”灵崖上人稍稍俯身,冷眼打量着他。
“是。”周雍连忙道,“冥泉宗此番虽与我玉霄站到一处,但毕竟是魔宗一系,自然不可尽信……而太昊、南华等派,固然为我等附庸,可也难敌四名洞天真人压阵。当时殿上,还有还真观与少清派与溟沧为伍,真要较量起来……实在被动。”他咽了口唾沫,绞尽脑汁思索起更多说辞,“何况那张衍……那张衍年纪轻轻,已是入得我辈之境,更是斗杀了那凶人,声名远扬,非是等闲之辈。仓促之间,弟子确实无有完全把握。”
被法力囚禁得太久,嗓子里干涩得室友火烧,但周雍却不敢有一丝一毫地松懈,唯恐失去这唯一辩解的机会。他当然不怕张衍,他只怕此时此刻自己的话无法在这个人面前争得一线翻身的机会。
怕,是真的太怕了……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像一个人,而不是待宰的猪狗。
要活下去。活下去,这颗心才是自己的。
灵崖上人却不为所动,只以一种讥讽而挑剔的目光打量着他:“无有把握吗?旁人对上那张衍或许无有把握,但你……呵。”
周雍收紧带着玉扳指的那只手,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还不清楚吗?”灵崖上人微微一哂。
“弟子……”周雍用力咬牙,咽下涌到喉头的血气,让自己愈发谦卑,“弟子是上人手中的一步棋,全凭上人的心意落子。”
“既然知道自己是棋子,就该发挥一颗棋子的作用。”灵崖上人眯起眼,毫无怜悯地注视着他,“别忘了,你也不是无法取代的,至多就是我再多费些功夫罢了。”
周雍心头一凛,意识到这一次对方是动了真火,自己只怕没那么容易能蒙混过关。
他飞快地思索着对策,希望将自己从这片险境中抢救出来。只要挺过了眼下这一关,自己还是一条英雄好汉。
对,一定要挺过去。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
“上人法力通天,要再造一颗如弟子这般的棋子自然易如反掌。”周雍诚惶诚恐地一拜,“只是眼下溟沧野心勃勃,似要趁大劫将起之时行非常之事,如今又不顾脸面地在丕矢宫坛撕毁万载契书,只怕来日必会危急我玉霄存亡……而溟沧如今成就洞天之人中,那张衍自然是一大敌,但……”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抬头瞧了一眼灵崖上人的神色。
后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继续。”
“是。”周雍在心中给自己打气,振奋了一下精神又道,“但弟子以为,那张衍纵有天大的本事,说到底,也不过是溟沧的渡真殿主而已。纵使我等花大力气将其除去,仔细想来,也未曾动摇到溟沧的根本。那日丕矢宫坛定契,弟子确实有机会将张衍了结在那天宫之上,于溟沧派而言固然失了一大臂力,但秦掌门之下,仍有齐云天坐镇山门,溟沧不仅不会大乱,只怕还会趁此反扑,细细算来,实在不值。”
“齐云天么?”灵崖上人神色冷淡,“此子先前辟出洞天小界,虽有意遮掩气机,但也能观出几分恢宏之势。倒确实该扼其来日了。”
周雍终于窥到了几分出路,赶紧趁热打铁:“此番失利也是弟子失算。原道是签订契书这等大事,诸派群聚,溟沧当会派齐云天前来,以求稳妥,是以弟子先前诸般筹备,俱是为了针对此人。谁知溟沧派剑走偏锋,一口气派来五人不说,为首的还是那风头正盛的张衍,这便大大打乱了先前的计划,以至于我等措手不及。”
“还算口齿伶俐。”灵崖上人哼笑一声,哪怕是赞许,亦带着露骨的讽刺,“倒是比人更会说话。”
“……”周雍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上人谬赞了。”
灵崖上人打量了他几眼:“张衍也好,齐云天也罢,有先前的布置在,总归都是笼中之鸟,飞不出去的。至于你……便先待在玉崖里好生静思己过,留待入得二重境后再说。”
“是。”周雍心头终于松了口气,面上却万不敢大意,“弟子必定好生修行,待得二重境后早日辟出一片洞天。”
“辟出洞天?你?”灵崖上人忽地嗤笑出声,“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