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雍坐在一旁,瞧见此景不觉微怔。
清辰子恰在此刻抬头与他目光相对,他没由来地心头一颤,又赶忙别开了脸。
平都教此番前来的伍真人看向溟沧派这边,并未得到张衍任何暗示性的回应,唯有沈柏霜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伍真人神色一凛,迟疑片刻,还是跟着用印。
玄榜之上逐渐显露出各个宗门的名字,谭定仙在看得少清之名时,更添几分喜色,自觉此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竟是使得少清这等目下无尘的大派都只能随波逐流。
如此又有一刻过去,榜上唯有溟沧派与还真观两家未曾用印。
还真观毕竟式微,纵使一时硬气,也不过尔尔。至于溟沧……
谭定仙望向玉霄派的席位,周雍拢在袖中的手用力收紧了一下,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心中随之一定,更多了几分底气。
想想也是,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大势所趋,溟沧派纵使来得五人,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翻出一片天……
殿中忽地传来一声脆响,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却只见漫天纸屑飞扬如雪。
张衍从容起身,神色随和,好似那撕毁契书之人并非他一般,然而一股锋锐无匹的气浪却就此荡开,震得整座丕矢宫坛摇摇欲坠。这一次,哪怕是其他洞天真人撑开法相,也难以稳住这股伟力。
“张真人,你,你这是做什么?”谭定仙惊得站起,却又腿软跌坐回位置上,连声音都在发颤。
张衍放声一笑,转头看来,目光分明平淡却骄傲得不可一世:“乾坤易变,天地能改,日月可换,又要此何用!”
周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对手,掌心已是要掐出血来。张衍此举,自然代表了溟沧派之意。这般当众撕破脸面……溟沧派究竟意欲何为?
“诸君可有所疑议?”张衍再次开口,目光似有还无地落在周雍身上,是毫不掩饰的宣战与挑衅。在他身后,同行的四位洞天真人俱是一并起身,哪怕不曾如何施为,但已是声势逼人。
玉霄欲以诸派迫压溟沧妥协,溟沧又何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此刻殿中诸人俱不敢开口多言半字,生怕惹祸上身,哪怕先前颇有微词的史真人与黄羽公,亦是脸色惨淡,唯恐避之不及。
周雍不去看谭定仙求救的目光,只暗暗握紧手中的玉扳指,迎上张衍那咄咄逼人的气势。
眼见张衍在这片寂然之中就要大步离去,他心头终是迸出一丝狠意,下定决断。
此人断不能留……眼下魔宗六派皆在,太昊与南华两派也还可堪一用,对上沈柏霜等人也并非无有胜算。今日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能让这张衍活着离开丕矢宫坛。
大不了……
周雍心头一横,正要出手,一道雪亮的剑光却是在他身边斩落,惊起他的衣袖。
“既有刀剑,何用唇舌。”
凛然话语掷地有声,周雍蓦地转头,白衣剑修的目光已等候在那处。
清辰子一剑斩去少清席座,负手而立间白衣张扬。
心底猛然一抽,周雍几乎要承受不住对方看来的这一眼,仿佛下一刻就会原形毕露。全身的力气都无以为继,那些决然与狠辣统统随之灰飞烟灭,余下的,唯有入木三分的涩苦,教人眼底一酸。
化剑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种种不堪。
而后者再无他言,转身走出大殿时,一天剑光飒沓。
直到那教人望而生畏的剑意彻底远去,周雍才抬手支额,掩住自己的目光。似庆幸,又似无望。
这算什么……事到如今,三大派终有一战,你又为何要阻我?
清辰兄,你果然还是不明白,上了棋盘的棋子永远也下不来的,除非是死。
第五百一十三章
五百一十三
走过一座飞桥,再绕过几道回廊,沈柏霜终于在莲池边的水榭里见到了琳琅洞天的主人。
“这么快便回来了?”秦真人随手晃荡着只余茶沫的瓷杯,懒洋洋地转过头。
沈柏霜在她对面坐下,笑道:“放了狠话不赶紧走,还留在那里等着人人喊打不成?”
秦真人也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他们哪里有这个胆子?”
“狗急了也会跳墙。不过有少清那位道友助阵,玉霄与魔宗六派也不敢轻举妄动。”沈柏霜碰了碰一旁茶壶的温度,也替自己倒了一杯,“师姐是没见到今日我溟沧撕毁契书之时那谭定仙的神色,着实精彩。”
秦真人轻轻一笑:“我才懒得看谭定仙那张老脸。说起来,平都教那厢,如何?”
沈柏霜正色道:“平都教乃是师姐的母族,得了师姐的嘱咐,自然是与我溟沧一心。”
“那就好。”秦真人缓缓点头。
沈柏霜瞥见她眉宇间那点落落寡欢,想了想,终是低声开口:“师姐此番有心了,掌门师兄若知道,必也会很高兴。”
秦真人登时皱起眉头,别过脸去,声音随之抬高了些:“我不是在帮那秦墨白,我只是为了溟沧着想!”
“是,是,是。”沈柏霜连忙点头附议,“师姐是以大局为重。”
秦真人仍有几分气恼,半天不肯再理他。
沈柏霜早已习惯了她这脾气,继续与她讲起丕矢宫坛诸派议事的情形,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有模有样。在听得张衍起身径直撕了契书一截时,秦真人终是忍不住啐了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在场的那么多人,哪一个不比他张衍有资历,这般张牙舞爪,难怪说完便赶紧跑了。”
沈柏霜附和地点头,知她一贯不待见张衍,也就任她去占些口头便宜。
“这么说,也就平都教与还真观肯与我溟沧为盟?”秦真人骂了几句张衍,心情便畅快了些,继续专注于眼下局势,“骊山派呢?”
“未知根底。玉陵真人态度模棱两可,只怕是存了作壁上观之心。”沈柏霜摇了摇头。
“哼,不过就仗着自己是个开派祖师,倚老卖老罢了。当初若无我溟沧出手相助,她骊山派岂能在东华洲立足?”秦真人颇有几分不屑,更添了些愁色,“她若举棋不定,始终是一个变数,教人无法安心。”
沈柏霜见她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有些纳罕:“师姐从前并不爱搭理这些外事,怎地今日倒操起这份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