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天郑重一拜:“弟子惭愧,得师祖赐号,必当谨勉,愿自号‘霐济’,克己行道。”

孟真人神色和蔼,虽一言不发,却暗暗颔首。

“霐者流深,济者水远,大师兄一心问道,师弟愿以‘上清’二字相敬,未知如何?”

齐云天回转过头,但见玄袍加身的青年出得席列,与他相望,笑意深长。一殿清光浮动,碎影斑驳,好似唯有他二人相对而立,看得见彼此。

“多谢渡真殿主。”他轻声开口,眼中依稀有谁也无从明了的光彩。

张衍坦然一笑:“大师兄与我,无需言谢。”

第五百零三章

五百零三

高处秦掌门得见殿下这一幕,仍是拂尘怀抱,似笑非笑的模样,孟真人若有所思,最后还是不置一词。倒是孙真人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目光逡巡在两个年轻人之间,大是赞许地点头,也不知究竟是在高兴些什么。

唯有秦真人微微一哂,俨然是不屑一顾的轻蔑,沈柏霜拉了拉她的衣袖,与她窃窃私语了两句。

世家诸真倒颇有自觉,横竖齐云天辟得洞天需赠名号也与他们无关,当即也就各自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个陪衬。

名号既定,依例还需祭拜祖师,昭告同道,以周全礼数。又因齐云天门中地位特殊,一切不可从简,待得礼毕,已是过去足有半日。

诸人各自散去,齐云天被秦掌门单独留下有聊片刻,出得上极殿时,便见张衍正负手立于殿外长阶前,眺望着远去云涛生灭。

齐云天注目着那个黑衣凛然的背影,看着日落时分的霞光覆过那挺拔的身形,呼吸微微一屏。

张衍觉察到身后的动静,随之回头,向着他随性一笑。

“渡真殿主何故徘徊在此?”齐云天也笑了笑。

横竖外间的执事童子已被打发去了别处,四下无人,张衍上前两步,牵了他的手与他一并走下高高的台阶:“心有所系,念有所牵,自然迟迟而不去。怎么,掌门与孟真人又要闭关了么?”

“祭炼九还定乾桩毕竟非一日之功,何况不日霍师弟便要招来东胜洲吉襄平、甘守廷二人,攫取地气之事已近在眼前。”齐云天略一点头,由他牵着,絮絮地说着诸事,“掌门师祖有言,如今三殿玄阵虽成,但毕竟只是一方守势,人劫当前,还需备下不少杀伐手段,留待来日争斗。”

此乃情理之中,张衍亦是点头:“秦掌门意在何物?”

齐云天淡淡道:“门中有一门禁光之术,唤作‘诸天纵合神水禁光’,乃是昔年祖师所留。二代掌门昔年为镇守山门,曾炼得此禁光,以一人之力杀退外敌。只是这神水禁光威力太过霸道,极难驾驭,兼之祭炼繁琐,是以二代掌门立下规矩,此术只得由玄水真宫继传之人施为。”

“你如今才辟得洞天,纵使要祭炼此物,也需等法力充盈之时再议。”张衍听得此术乃是玄水真宫一脉相承,便也不再多问,“这等杀伐禁光,只怕祭炼所需的外物亦不简单,若是需要什么繁琐之物,我自会替你取来。”

齐云天轻笑了一下:“你如今乃是门中渡真殿主,何必为这等事情费神?”

张衍牵起他的手,低头吻过那微凉的指尖:“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会这么亲力亲为的,大师兄。”

“其实此番,掌门师祖还说起一事。”齐云天停顿片刻,声音放低,“三殿玄阵已成,依照祖制,上极殿也需拔擢一位护法长老。”

秦掌门此言,便是已有中意的人选了。张衍在同辈中甄选片刻,并未寻到合适之人,随即忆起一事,有了几分猜测:“可是小寒界中那位?”

齐云天颔首:“吕真人自回得溟沧后,因身份敏感,只得暂居小寒界苦修,如今霍师弟已然功成出关,主持昼空殿,世家那厢,自可由他前去压服。除却吕真人,宁师弟的功行也快到了破境冲关的那一步,人劫之前,当可定下。”

张衍与他又聊了会儿门中之事,见对方眉宇间始终有几分倦倦之色,想了想,索性错开了话题:“说来,大师兄既已辟得洞天,不知我可有幸入内一观?”

“虽是辟出一方界域,但空无一物,放眼不过尽是虚空罢了。”齐云天话虽如此,但到底不曾拒绝,“随我来吧。”

他沉吟了一瞬,最后还是稍微反握住张衍的手,腾起水势,引着他到得上极殿高处。一道碧水横贯长空,将他二人一并卷入其中,待得水流散去,四面已是一片虚无空荡的幽深之地,无光无影,无边无际。

张衍由齐云天牵领着落于黑暗中的一处,脚下踩出道道波纹:“此处灵机轻盈丰沛,想必当属‘灵华洞天’了。”

“眼下不过初开此界,还需多加温养,才能独成一家之地。”齐云天在他身边站定,斟酌片刻后在凌空某处点出一滴北冥真水,刹那间涛声汹涌而来,那一滴水珠瞬间演化为重重浪潮,肆无忌惮地奔走四方,将这片虚无之处填出一片汪洋。

张衍笑道:“既是你自己的洞天,养气之余,也该好生拾掇布置一番才是。”

“不必废……”齐云天仍是无声波澜的语气,旋即似乎意识到自己对待此地淡漠的态度未免有些不妥,于是中途改口,安静一笑,“也好,到时让瀛岳从玄水真宫领些鱼虾过来打点一二,也可做日常修行之地。”

张衍留意到他出关之后的那一丝恹恹,抬手抚上他的额角:“大师兄。”

“无事,”齐云天明白他的未尽之言,握了握他的手腕,“只是甫开此地,耗去了太多法力,这才有些力不从心。”

张衍这才放下心来:“好在诸方大事已定,你也可安心修持一段时日。”

齐云天含笑应允,目光落在自己点化出的一片海域上,情绪疏离而遥远。

小寒界内永远刮着鹅毛似的风雪,哪怕是元婴修士到得此地,亦多苦于此间荒寒。

吕钧阳端坐于雪山中一处冰凉的石台上,身影稳固,丝毫不为外物所扰,白衣几乎与雪同色。他面前乃是几份此间修士寿尽前的心得了悟,那些玉简一一排列开来,俱被擦拭得光洁温润。

自他回转溟沧入得小寒界修行,已是过去了数十载,除却玄水真宫门下弟子周宣偶尔会送来些许外物照拂一二,便再无他人来访。焦缘亮素来耐不住此间苦寒,便是修行也多半心不在焉,时有怨怼之语,只是吕钧阳从来无心理会,久而久之,他自己便也躲去了旁处,不来自讨没趣。

待得体内灵机又流转过一个周天,吕钧阳忽自入定中睁眼,皱眉看向外间。

封闭的石门缓缓分开,一个青色的身影自风雪间从容走来。

“齐真人?”

第五百零四章

五百零四

清澈的水流不紧不慢地游走于灰白的雪地里,冲刷出冻土原本的颜色。来人步调从容,再凛冽的狂风都要为之退让。一眼泉水自山岩的裂缝中涌出,源源不断环绕过整座石窟,水面上犹自升腾着温暖的水汽。

吕钧阳下得石台,向着入得洞中的来客一拜,齐云天客气还了他平礼:“此地清苦,吕真人受累了。”

“修道而已,不拘何处。”吕钧阳神色依旧淡泊,并不因对方身份而热忱,“齐真人此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齐云天和煦一笑,示意坐下说话:“上一次与吕真人相见,仿佛还是数百年前,逗留中柱洲的时候。”

吕钧阳与他在洞窟中唯一一处石桌前分别落座,听得对方提及旧事,略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