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雷阵阵,时远时近,外间的雨声愈发惊心动魄。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吗?”周佩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青年,声音放得极轻。
关瀛岳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被电光照得苍白,他用力收紧发抖的手指,双手攥成拳头:“师姐,你听我说,这是恩师当初用过的信物,只要用它……”他嘴唇嗫嚅了一下,茫然四顾,最后还是咬牙下定决心,一字一句道,“恩师行事再如何滴水不露,有了它,便总归也是有了纰漏。”
周佩微微睁大眼,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起伏的情绪激得连连咳嗽。关瀛岳连忙扶她躺下,却被她反握住了手。
“齐真人是你的授业恩师。便是他要取了我的性命,那也是为你着想,你万不可……”她说得急促,气息难接,最后只得虚弱得靠倒在关瀛岳怀中,“别为了我冒这样大的风险,你往后的道途还长,莫要因小失大。”
关瀛岳收拢手臂,微微抱紧那具瘦削的身骨:“难道就因为他是我的恩师,便要我眼睁睁地看他和师兄害你到如此地步吗?”他扶住白衣女子的肩膀,神色郑重而决然,“师姐,你相信我。恩师,恩师他……这些年往来于浮游天宫,我便隐约听说,恩师当年为了谋得此位,做了许多不甚光彩的事情……若是能把这些事情统统揭开,那便……”
周佩一指点在他的唇上,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她神色悲悯地摇了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齐真人乃是洞天真人,莫说那诸多手段,便单论修为,就足以震慑四方。你这般鲁莽,同以卵击石有什么区别?”
“可是……”
“你不能冒这个险。为了我,不值得的。”周佩回身拥抱住了青年,叹息般徐徐开口,“不管是你,还是我,我们,都远远不是齐真人的对手。”
关瀛岳抚过她的背脊,将一身灵机释放开来,为她滋养:“我愿意为你赌这一把。”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周佩的目光褪去柔软,露出刀锋般的锐利,口吻却愈发轻缓:“不,或许,也不是没有办法……还有一个人。”
关瀛岳似抓住了一丝救命稻草:“谁?”
周佩闭了闭眼,按下那些不合时宜的尖锐,声音极轻:“便是渡真殿那一位。”
“渡真殿主?”关瀛岳一愣。
“正是。”周佩微微点头,“如今溟沧派中,要说谁还能与齐真人分庭抗礼,便也只有渡真殿的张真人了。你莫要忘了,齐真人最要紧的一重身份,便是上极殿副殿主,位同下任掌门……能取而代之的,唯有渡真殿主。”
关瀛岳眼中有那么一瞬浮兀出显而易见的感伤,他默默垂下眼帘:“可渡真殿主为人秉正,又岂会……”
周佩低叹一声,稍微直起身,抚过他的鬓发,耐心地与他说道:“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等。”
“等什么?”关瀛岳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顺着她的话痴痴地问了下去。
周佩抿出一丝微弱的笑意:“等齐真人出关。”
关瀛岳有些困惑地偏了偏头。
“如你所说,齐真人忌惮渡真殿主已久,待得他出关,见渡真殿主掌门中诸事,想必更是不满。”周佩虚咳几声,说得极缓,柔弱的语气淡去了字句间的犀利,更像是一点心有余悸的揣测,“到时只怕,又免不了是一番搅弄风云。”
“你的意思是,恩师会对渡真殿主下手?”关瀛岳又是一惊。
周佩抚过他的侧脸,目光忧愁:“这是迟早的事情。”
关瀛岳却有些迟疑,似在思索什么复杂难解之事。周佩也不催促,只静静等着他的回应。
“可是,师姐……我听周宣师兄说起,渡真殿主当年,还是得恩师扶持,才登上十大弟子首座之位。”关瀛岳声音闷闷的,带了些难以释怀的惆怅,“恩师当初那般器重渡真殿主,如今真的会反过来对渡真殿主下手吗?”
周佩看着这个到底还是心软的年轻人,不过思量一瞬,便以柔婉的口吻开解:“有一件事,只怕你还不知晓。”
“何事?”
“我还在骊山派时隐约听说,我有一位师叔,当初在溟沧内乱时为了庇护齐真人门下弟子,落得个元灵俱散的下场。那位师叔,恰也唤作张琰,与渡真殿那一位名字极像。我还听说,那位张师叔对齐真人极是仰慕。”周佩极是唏嘘,“只怕齐真人当初肯提携渡真殿主,便有这样一桩缘故在里面。可惜,到底也不过只是一个名字的依托,哪里会有下不去手的道理?”
关瀛岳目光空茫地望着别处:“竟是如此吗?”
周佩轻轻抚摸着他的鬓发:“你还太年轻,不明白也是情理之中。”
关瀛岳似被某个字眼触动,有些固执地握住她的手指,低下头蹭过她的手背:“你说的对,从前我什么都不懂得,和小孩子有什么区别?但为了你,我希望自己能成长得足够强大。等等我,好吗?一定要等到恩师出关,等到渡真殿主斗败了恩师,我们……”
“好。”病中的女子向他温柔一笑,“为了你,我也一定要等到那一天。”
关瀛岳如释重负地侧身枕在她的膝上,俨然是安心且放心的松懈。周佩抚过他的额角,笑意恬静幽冷。
“别过去!”
伸出的手蓦地落空在中途,惊醒时的心悸教人有一瞬间无法呼吸。张衍撑着案几坐起身,死死抓着身侧一卷道经,试图缓和那种让他无所适从的失落感。
梦……又是那些该死的梦……
他触到自己额间的冷汗,有些烦躁地挥开面前积压如山的卷宗。
想起来,一定要想起来,自己究竟忘记了些什么?
他端起一旁凉透了的苦茶,正要一饮而尽,心头却忽地波澜顿生。那感觉,就仿佛是有某种澎湃的水浪接天而起,汹涌而来,浩浩汤汤,器宇轩昂。此生他只在一人身上见过那样傲岸的真水之相。
而那水势无休无止,还在不断呼啸四方,整个龙渊大泽都要为之动容沸腾。
这灵机动静,莫非是……
张衍拂袖起身,脚步一踏便已腾挪出渡真殿,直往灵穴禁制处赶去。
第四百六十三章 四百六十三
张衍赶赴到禁制前的云桥上时,无边无际的水势已然要吞食天地,遮去万丈青阳。整个龙渊大泽便如同苏醒过来的凶兽,狂浪陡生,肆意排挞。他有心出手镇压,无奈水势中灵机涌动来回,正逢混沌未开的暧昧之时,若是贸然搅扰,怕是会引来更多波澜。
他被祖师禁制拦在外间,只能眼睁睁看着水浪发疯似地涨落,却窥不见其中一点端倪。
“大师兄!”他眉头紧皱,抬手按上那层无形的屏障。
四方之水仍在奋不顾身地扑来,它们携卷着万千灵机,如同癫狂的信徒前来朝拜。
灵穴最深处,一个青衣翻飞的身影浮兀于混沌幽冥之间,无数无名无形无定的精纯灵机接连不断灌注其中,交织成网,几乎要将他包裹入一个密不透风的茧。齐云天安静地沉睡于此间,任凭那些灵机穿梭,就要将他同这片灵穴融做一体。
“大师兄!”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