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看着这小辈热切而钦佩的目光,只觉得如今齐云天连收徒都来得教人摸不着头脑。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三百八十九
齐云天回转天枢殿时,周宣已是在殿前来回踱步了有一阵子。
“入内说话。”齐云天见他急忙就要上前禀告,抬手示意他噤声,大步走进天枢殿。周宣前脚踏入殿中,便觉身后上极殿偏殿的禁制启动,不觉更谨慎了几分。
殿内水色轻纱帷幔微微起伏,龙纹盘绕的紫铜鼎炉内焚着一贯的了心香,那带着冷意的浅淡香气压着沉沉的心绪,人也随之缜密起来。齐云天挑亮近侧的一盏白玉宫灯,示意周宣将东西呈上。
周宣小心翼翼地递上一枚拇指大小的明珠:“弟子无能,未能抓住活口。”
齐云天借着光线仔细打量着那明珠,随即试探着渡入一缕灵机,依稀能分辨出内里盘根错节的禁制,里面的内容显然被人以法术封藏,不得轻易窥探。他琢磨片刻,并不急于破开此物,只淡淡反问了一句:“死了?”
“那人一见被发现,当即自绝了,不知使了何等妖邪之术,竟是元灵也不剩。”周宣自知未能成事,略微低下头。
“还有什么收获?”齐云天并无责怪之意,继续问道。
周宣仔细回忆了一番:“今日日落时分,镇守山门的弟子照例巡逻,本是一切太平,却见三泊之地发来示警,因恩师之前交代过,不能放过半点风吹草动,弟子同师姐这便率人过去查看。到了示警之处,执事的弟子言是被附近的水妖惊吓,这才误报,师姐机警,多盘问了几句,对方就露了马脚,果然是已被夺舍。”
齐云天凝神听着:“可有动手?”
“对方未曾施展什么道术,看不出根底,但也是元婴修士一名。”周宣挠了挠头,如实道,“那人出手伤了师姐,弟子一时大意没能防住,便教他寻到了自绝的机会。”
“梦娇如何了?”齐云天微微皱了下眉。
周宣连忙道:“恩师放心,师姐并无大碍,已是用过药了。”
“稍后你去丹鼎院取一份定骨丹,嘱咐她好生调养。”齐云天仍是多叮嘱了一句,这才继续审视起手中那颗明珠。
“此物是那人身上所得,交手的时候弟子伺机摄了过来。”周宣解释道,“那人似乎极着紧此物,却不知其中有何玄机。”
齐云天摊开手,任凭那明珠浮兀于掌心上方,北冥真水无声地涌聚而来,将明珠包裹其中,淡淡的金色文迹自水中徐徐浮现,流淌而出。
“人选已定,望君相助。大比功成,自当践约。”
周宣低声念出那明珠之中所藏的密文,心头陡然一凛:“恩师,这莫非……”
齐云天略笑了笑,抬手收了那明珠,神色并未如何变化,嗓音却冷沉了些:“看来已经有人将算盘打到溟沧大比上了,很好。”
周宣不觉打了个寒噤,迟疑片刻,才小声开口:“恩师,弟子自三泊回转时,还听得一事。”
“说。”
“弟子归来时,途经昭幽天池,但见一片迎来送往之像。张真人得成洞天,有同道前来恭贺,乃是理所应当,只是除却贺喜之人,昭幽天池门下千余名后辈弟子都尽数自外陆续折返。”周宣斟酌了一下词句,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有半点添油加醋,“弟子问过其中一人,始知他们是得了消息,闻得自家祖师成就洞天,有意提携后辈弟子入主十峰山,一争十大弟子之位,这才纷纷聚首昭幽天池。”
殿内倏尔寂静了下去,无声得令人胆寒。
周宣在这片沉默中有些不安,却也不敢再开口。
“今日之事,不得声张。”良久的无言之后,齐云天终于眯了眯眼目,缓慢发话,“回去好生照顾梦娇,为师自有打算。”
酒过三巡,各自闲话一番,也算宾主尽欢。宁冲玄一贯作风秉正,子时一到便离去,待得彼此又论上几句门中趣事,抒了酒兴,关瀛岳也就顺理成章地恭送众人。张衍默不作声地瞧着,只觉这个年轻人虽天真耿直了些,却也不失稳重周全。
自己离山多年,对门中诸方势力已有几分陌生,今日一聚,倒正好一窥如今情势。
自太易洞天寿尽转生后,世家已是显而易见的没落,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依旧不可小觑。霍轩无疑是如今世家最大的指望,此人若能得成洞天,那昼空殿殿主一位当也是名正言顺。
张衍心中评估一二,转而步上云头,往渡真殿折返。
“渡真殿主留步。”
张衍闻声回头,竟是钟穆清。
“钟师兄。”张衍倒也不驳他面子,淡淡应下,“若要回转渡真殿,不妨一道。”
钟穆清笑道:“渡真殿主客气,今日乃是逢五的日子,我需得回转琳琅洞天向恩师问安。”
张衍听闻他主动提及“琳琅洞天”四字,便已大抵知晓他的来意:“钟师兄若有何话不妨直言,日后同处渡真殿,自当坦诚才是。”
钟穆清见他径直点破,神色略有些尴尬,但随即仍是退后一步,向着他郑重行了一礼:“渡真殿主明鉴。今夜并非有意叨扰,只是念及往日之事于殿主多有得罪之处,穆清心中惭疚,特来请罪。”
张衍看着那弯下去的脊梁,不觉默然其实他与钟穆清之间并未什么大到需要如此低头的龃龉,要说恩怨,那也是与琳琅洞天秦真人的恩怨。而眼下钟穆清的姿态已然表露得分明,是要自己替琳琅洞天担下那些前尘往事……以琳琅洞天的气性,又岂会来向自己低这个头?
张衍笑了笑:“钟师兄待秦真人,当真是用心。”
钟穆清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只是转眼便掩饰了过去:“为人弟子,对于恩师,自然是敬重的。”
他说得冠冕堂皇,张衍也不揭穿,只平静道:“既然诸事已了,只要不再生波折,同门之间便仍可一心。”
钟穆清目光一松,如释重负:“渡真殿主雅量高标,令人钦佩。”
张衍原想就此收了话头,忽地想起先前齐云天离席一事,倒觉得可以借钟穆清之口试探几分,于是漫不经心地望向远处,似随口道:“今夜大师兄邀我等一聚,想必也有这等意思,却不知被何事所扰,竟中途离席。”
“大师兄自百许年前入得上极殿主事后,赏罚分明,调度干练,门中上下无有不服,只是有些行事也着实高深莫测,教人难以揣度。”钟穆清笑道,“不过大师兄得掌门器重,料理门中俗务,日理万机,一时赶上要紧之事需得处置也是情理之中。”
“无怪乎大师兄看着似变了些。”张衍似是而非地一笑。
钟穆清目光闪烁了一下:“渡真殿主此言差矣。如今的大师兄,才是真正的大师兄。”
张衍转头看向他。
钟穆清打了个稽首:“渡真殿主今夜不曾为难,穆清心中感激,所以才如实相告。大师兄所处之位已非当年,渡真殿主虽与大师兄一贯亲厚,但也请留心,断不可轻易触碰上位者的忌讳,以免徒惹猜疑。”
他说完,再拜一礼,这便转身离去。
张衍静静地伫立在原处,忆起那双过于平静也过于寡淡的眼睛,低低一叹。
第三百九十章 三百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