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二百九十二

洞府之内,张衍命人奉上茶盏,与韩王客分别落座,各自寒暄一番后,终是将话头落到了此番逐杀北冥妖部之事上。

闻得张衍谢自己此番出手相助,韩王客只是笑着摇头:“此番能得余渊部归顺,说到底也有几分运气使然的缘故。八大妖部中,龟部当年自失了桂从尧以后便一蹶不振,难成气候,而鲤、蟒两部远走外海,鞭长莫及,我等这才有了一击即中的机会。”

张衍知他所言在理,思量片刻后不觉道:“以师兄之见,若鲤、蟒两部仍在,此番可会出手?”

“渠岳如何我倒不知,不过那老妖罗梦泽未必会坐视不理。”韩王客想了想,答道,“我曾听罗浮游与说起过此人,其与一般妖王不同,自有一份深沉心性。师弟在东胜洲时也与此人打过交道,想来应该有所了解。”提及罗浮游,他自己也不由微微一怔,神色黯淡下去,笑意有些勉强,拢在袖中的手反复摩挲着一枚玉牌。

离开东胜洲前,他曾暗地里去往蟒部的地界打听过,听他们说,罗浮游许多年前便得了族长罗江羽交代的差事远赴别处,至今未归。

张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留心到韩王客的神色,想起对方与那罗氏蟒妖似有旧交,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二人又分说片刻,韩王客忆起此行所为之事,犹豫地张了张口,最后讪讪道:“此来还有一事,恐需要麻烦师弟。”他顿了顿,“近来为兄隐有破境之感,若得外物齐备,许在一二载内,就能有所成就。”

他毕竟曾被逐出山门,地位尴尬,能在溟沧重得一隅之地安身已是不易,又哪里敢向门中讨要修炼外物?思来想去,也只能厚颜前来拜托张衍。

“哦?”张衍不觉一惊,却是惊喜居多韩王客的神通他倒也见识过,对方为白阳洞天门下,自有一份非凡手段。而今魔劫在即,自己正愁手中无人可用,若对方能成功凝聚法身,步入元婴三重境,倒实在是一大臂力,“那却要恭喜师兄了,不知缺何外物,我可为师兄寻来。”

只可惜韩王客如今寿岁将尽,纵使修行更进一步,将来只怕也无望上境。思及此,张衍亦是暗中一叹。

“外药实则多已凑齐,而今只差千斛白茕罡英。”韩王客见张衍应下,心中一宽,当下坦然道,“只是此物采集不易,只有厚颜来求师弟了。”

其实他亦知晓此事恐多有为难张衍之处,毕竟张衍眼下虽为十大弟子首座,但并非洞天门下出身,所能调度的也只有化丹修士及以下的修炼外物。而似白茕罡英这等元婴修士所需之物,却是由浮游天宫上三殿把持。若对方无法施以援手,也是情理之中,他断没有为此怨怼之理。

而张衍却是笑了笑,当即便答应了下来:“此事容易,师兄且请等候片刻。”

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倒教韩王客稍感意外:“白茕罡英品次虽不及青阳罡英,但也毕竟是元婴修士之物。师弟……”

张衍知他心性淳厚,必是担心会为自己多添麻烦,于是笑道:“师兄先前几番助我,我自然该投桃报李。”他当即招来纸笔,写下一封书信,倒也不曾用十大弟子首座之印,只唤来候在外间的景游,交代道,“去叫采薇过来一趟。”

不多时,一袭鹅黄衣裙的少女款款而来,向着张衍一拜:“弟子见过恩师。”

张衍将封好的书信交予她,温声叮嘱:“雁依尚在闭关,便由你将此信送至玄水真宫,交由你齐师伯亲启。”

汪采薇生性更为文静,得了师命也不多问,只恭敬应下,退出了洞府。

韩王客依稀听闻张衍此番能继任十大弟子首座,背后乃是有玄水真宫那位齐真人做推手,如今看来,倒是传言不虚。不过在他看来,以张衍之能,能得此位也是名副其实,是以并未多想,只耐心等候着消息,与张衍聊起旁事。

张衍自汪采薇退下后,目光仍落在洞府门口的方向,又过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神色如常地与韩王客闲话。

“恩师,昭幽天池那边有人来访。”

齐云天本在批复功德院那厢的事务,忽闻得齐梦娇的禀告,笔下不觉一顿。他先前已是听闻张衍在北冥洲灭杀诸妖王,得余渊部归顺的消息,此事既然顺遂,也就无需他如何画蛇添足。这个时候猝不及防听得昭幽天池有人前来,或多或少,确实有些意外。

他搁下笔,步出凉亭,示意齐梦娇引人至前殿,自己稍后便到。

汪采薇虽是头一遭入得玄水真宫,却不曾失了礼数,谢过了引路的齐梦娇。在前殿安静等候片刻,便见一名青衣道人自殿后转出,身后波涛竞逐,当即恭敬见礼:“昭幽天池门下弟子汪采薇,拜见齐真人。”

齐云天倒是记得这个名字,张衍曾与他闲话时提起过,当年阴差阳错收了一对孪生姊妹为徒,姐姐妹妹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样貌,但性情却一静一动,各有不同。如今殿下这少女文雅含蓄,想来便是姐姐了。

他略微一笑,一道气机将她扶起:“汪师侄不必多礼,坐吧。”

汪采薇轻声谢过,在下首坐了,只觉这位齐真人虽在门中名望地位甚高,但待人却分外和蔼客气。听闻大师姐刘雁依当初得掌门赐下真传道术后,便曾来玄水真宫受过这位齐真人的几番指点。她心中思索片刻,旋即开口:“家师有书信一封,命弟子捎来,言是请齐真人亲启。”说着,便双手奉上那封书信。

齐云天点头笑笑,抬手一招,自有水流裹了那信送至他手中。

拆开一看,原是为韩王客破境冲关,需用千斛白茕罡英之事。这倒不是什么大事,白茕罡英虽为元婴修士之用,一贯由上三殿调度,但也并非只有上三殿才拿得出。在玄水真宫,要拿出这等物什实在绰绰有余,何况他与张衍,也原不需要在这些事情上客气。

算起来,他们又有七八个月未曾见过。张衍那厢自有一堆魔劫之事需得筹备,自己闭关玄水真宫,亦有不少琐屑需得时时应付。此刻虽是一封请他帮忙的书信,但看着落款处那个“衍”字,心中还是不由积起一些暖意。

虽则不见,但他们间仍有一线联系,明明也曾在惊疑中心生忧忌,这一刻偏偏又只觉莫名欢喜。

齐云天再将书信看过一遍,留意到角落处还有两个小字,晃眼一看还以为是溅上的墨点。

安否。

握着信纸的手微微收紧了些,却又怕手指拿捏得太紧揉皱了信笺。细小的两个字在心头轻轻一跳,带起久违的安然。好像还是旧日的时候,旧日的温存,一颗心都恨不得奔回到那些恣意而自在的年岁里。

原来到底还是……

齐云天将这封信折起收好,转而唤来齐梦娇:“去取两千斛白茕罡英交予汪师侄。”随即又向着汪采薇笑道,“师侄可转告张师弟,若还缺少什么外物,只消一封书信,玄水真宫自会安排送来。”

这话极有分量,倒教汪采薇有些吃惊。但她并不过问师长间的诸事,只郑重点头,起身一拜:“多谢齐真人。”

齐云天想了想,复又与齐梦娇低语叮嘱一句,齐梦娇先是一愣,随即掩唇轻笑一声,转而引着汪采薇往外间去了。

张衍与韩王客说笑了不过半个时辰,汪采薇便已回转,一掐法诀,将一船白茕罡英放出,向着张衍复命道:“恩师,此间乃是两千斛白茕罡英,齐真人说若有缺,只消一封书信便可送来。”

张衍抬手抚过梭舟上玄水真宫的记号,随即向着韩王客笑道:“师兄看可还合意?”

韩王客亦是惊喜先前他心中其实尚有些不安,只觉那位齐真人昔年曾得那凶人指点神通,恐不会出手相助自己这等白阳洞天的弟子,不曾想对方竟肯给张衍这样大的面子。他当即站起身来,向着张衍见礼:“多谢张师弟厚赐。”

张衍摆手笑道:“师兄哪里话,该是谢过玄水真宫才是。”

韩王客点点头:“齐真人如此不计前嫌,当真高义。”

张衍与他分说两句,见他急于修行,也就不再多留似这等破境之事,最为讲究一瞬间的机缘,说是灵犀一动也不为过,自然没有耽误的道理。

梭舟上留有玄水真宫的标记,自然不便一并收走,张衍遂让景游另取来一枚法舟,供韩王客收纳罡英,又交代汪采薇替自己送客。

洞府内转而只余他一人,张衍本欲回返至法榻上继续打磨剑意,正要收起那空了的梭舟时,忽有一物蹦出。若非他及时伸手抓住,便险些要拍到他的脸上。

张衍低头一看,竟是一只比目鱼,不觉哑然失笑。

东方有比目鱼焉,不比不行,其名谓之鲽;南方有比翼鸟焉,不比不飞,其名谓之鹣。

大师兄啊大师兄,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