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道了句有劳,便与荀怀英一并出了洞府,御起剑光往西处而去。

极天之上,一座森然威严的殿宇隐约可见,那起伏的殿脊在云浪中隐约如龙,一片澹澹光芒在大殿四周虚浮不定。离那大殿尚有百里之遥时,张衍只觉清鸿玄剑忽地一震,有几分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而一旁荀怀英亦是随之止了剑遁之势:“张道友有所不知,这玄天宫乃是门中历代大弟子的洞府,外间布有一千二百八十道先人所遗的剑气作为镇宫禁制。能入主玄天宫之人,必得是能驾驭这些剑气之辈。”

张衍微微点头,不觉抬眼审视起面前这一片烈烈剑光,其间任何一道,都可称锐不可当,桀骜狷介。而此间主人却能令之俯首帖耳,那又该是何等气魄?

思索间,眼前那些交织变幻的剑气忽然有所动作,却并非朝着他们,而是一道道排列齐整,向着两侧随之分开,呈出一片相迎之势。明明未见其人,张衍却只觉似有一阵冷傲的目光一眼看来,要将他洞察个彻底。

荀怀英朝着那片殿宇遥遥稽首一拜,随即向着张衍道:“看来大师兄早知你要前来,张道友且去便是。”

张衍与他拱手一礼,便撤了剑光,踏着云头迎着那剑光所开之路往高处的殿宇行去。

玄天宫外是一片近乎空旷的广场,并无半点多余的草木装饰,显得有种近乎荒芜的冷寂。踩上这片地域的瞬间,张衍几乎觉得一阵森寒剑气扑面而来原来并不是空无一物,这座玄天宫里外时时刻刻充盈着有形无形的剑气,于一个潜心修剑之人而言,这才是最好的装点。

一个白衣人独立在大殿外的长阶上,与他遥遥对视。

张衍虽未完全看清那人的面孔,却已在这第一眼中感觉到了一股凛然傲气。那是一个,如剑一般的男人,无关道行与年岁,仅仅是这一身气势,便已足够锋利。

就是这个人了吗?

他在广场前止步,远远向着那人稽首:“清辰真人。”

白衣剑修同样遥遥一礼:“张真人有礼。”

“久闻清辰真人与我那大师兄齐名,贫道张衍,今日斗胆前来领教一二。”张衍仍是一派平静之色,仿佛自自家口中说出的并非是什么请战之言,而是一句寻常问候。

清辰子并无丝毫意外之色:“正有此意。”

话语间,玄天宫外那些剑气排布又起变化,交织成网,化作密不透风地禁制。两道雪亮剑光几乎是在同时冲天而起,哪怕是旭日亦无法与之争辉。

清鸿宫内,岳轩霄似有所感,自青玉书简中抬头,向着殿外遥望了一眼,不置可否。

张衍曾在十八派斗剑之时眼见过荀怀英的一身神通,对方修杀剑,主克敌杀伐,一身剑光已是有破竹之势。然而眼前所见之剑,却是又一种截然不同的浩荡之气不为胜负,不为杀伐,其意似有还无,其形变幻莫测,不可挡也不可破。

他终于还是有幸与这个当年同齐云天战成平手的剑修一战。

他虽只阅览少清祖师遗册一月,但借由残玉中的推演领悟,也早已胜过一般弟子。对面那一袭白衣的剑光分化极快,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八分十六……眨眼间剑光如浪如潮,澎湃而来。

“既要一战,张真人尽管放手施为,无需顾忌是剑是法。”清辰子抬手间已是万千剑光交织于身侧,一袭白衣猎猎当风。

张衍迎上那平静的目光,只一瞬,便知此人与自己在东胜洲时所遇的元婴三重境修士全然不同。这名少清剑修久负盛名,得一派真传,此番交手,纵非生死之战,也断无法小觑,轻易了结。

何况他寻此人一战,本就是为了……

他朗声一笑,一振衣袖,清鸿玄剑随之分化出一百零八道剑光盘踞开来,与之分庭抗礼:“清辰真人似早已料到我会前来?”

“我上一次出手与贵派门下一战,乃是四百四十年前。”白衣剑修淡淡开口,雪亮的剑光在他身侧不断生生灭灭,“我生平少有服人,但贵派齐真人,却着实让我钦佩。而昔年在中柱洲偶遇时,齐道友却言,我会做此感想,不过是因为未曾得见他那师弟张衍。齐道友与我说,他那位张师弟乃是入道不过百年便修得元婴的奇才,他日造化只怕比之我辈犹有胜之。如此对手,我自当领教。”

他抬手招来一道剑意执于手中,并指如刃徐徐抹过,好似宝剑开锋:“张真人,请。”

张衍放声而笑,水行真光随之而出,铺开一片浩瀚之势,心意感念间,清鸿玄剑所化剑光铿然跟上,先攻而去。

双方各有一百零八道剑光交击于空中,一时间剑风震得一天流云尽散。

剑意相较的瞬间,张衍第一次领悟到了对方化剑的棘手不同于一般的锋利之剑,这名少清剑修的剑意内似有一份生死轮转循环无尽,至阳至刚,自己的剑意虽可凭借法力蛮横抵挡一时,却终究跟不上对方剑意的演化,最后反被吞并。

好厉害的剑。张衍微微眯眼,一手拢于袖中,只待后招。

剑光一击之后乍合又分,张衍虽是试探,却并不退却。清鸿玄剑所化剑意不曾停歇,一道若灭,则第二道紧跟而上,誓要与之胶着。每去一道,张衍便已对那化剑真意了悟一分。待得一百零八道剑光尽数消弭,张衍毫无气馁之势,眼见着身前已无剑光可挡,面对那正面攻来的剑潮却不避不闪。

清辰子身形一掠,自上而下蓦然一斩,剑意之上传来的落空之势让他猛地回头。

张衍在那一瞬间看准清辰子的攻势,以诸天小挪移遁法腾挪至清辰子身后,扬手间万千列缺霹雳汇于天穹,轰然砸下。那些浩荡剑光与那雷霆缠斗开来,各有胜负。

“紫霄神雷。”白衣剑修一眼认出此招,尽管剑光被雷霆搅碎大半,但他却伫立于远处并无半点动容,“如此,确实可堪一战。”

第二百八十六章 二百八十六

浮游天宫内,齐云天正与秦掌门禀过门内一些事宜,便有执事童子前来传话,言是正德洞天孟真人到了。

秦掌门于高处淡淡地道了一句召他进来,齐云天于殿下听着,只神色如常地将手中那一册念了一半的卷宗翻过一页。不多时,一股熟稔的气机步入大殿,无需回头北冥真水间也自有一份内息牵连。

齐云天依礼退至一旁,向着入得殿中的道人稽首一拜,目光微垂,并不与之对视:“拜见老师。”

孟真人也不看他,只向着秦掌门见了礼,随即口吻平静,似在对一个无关之人开口般与身旁的弟子道:“不必多礼。”

大殿内一时寂静无声,齐云天直起身来,仍是含笑有礼的模样,端然得近乎无动于衷。他将卷宗合上,朝高处一拜:“余下之事弟子尚未整理齐毕,择日再来报与掌门师祖知晓,弟子先行告退。”

秦掌门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转而看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孟真人,随之一笑:“何必如此见外?你留下来听听也好。”

齐云天手指微微收紧,旋即如常,笑着答允:“是。”

“至德,有何事情你且说来。”秦掌门拂尘一摆,一派泰然。

孟真人道了声是,旋即沉声开口:“恩师,听闻玉霄遣周族弟子周沆为使去往少清,如今已是一月过去。此番我溟沧出使少清一事,惹来东华洲诸多门派惊疑不定,玉霄此时由此举动,必暗藏试探,恐生祸端。”

“玉霄……”秦掌门似有所思,随即不过一笑,看向齐云天,“云天,你如何看?”

齐云天神色与孟真人是如出一辙的不见端倪师徒俩在这样的时候几乎像得惊人他思量片刻,正色对答:“玉霄心思诡谲,早已有之。但眼下其门虽暗藏祸心,却未必敢出手动作。玉霄固然可以逞一时之快,从中调唆,坏我溟沧大事,却不得不顾忌魔劫当前,诸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秦掌门自上而下望着这一对各自开口后便不再交谈的师徒,心中微微一叹,终是不再勉强,只向着齐云天嘱咐了两句:“你说的倒也有理。既然还有事情未曾料理,那便先去吧,门中事务繁多,还需你从中调度。”

“此乃弟子应尽之责。”青衣修士从容而得体地应下,总归是滴水不露的姿态,“弟子告退。”

他转身退下,踏出门槛的那一刻,背后依稀传来一句“魔劫在即,弟子以为待得张衍归山,还是该由十大弟子首座主事才算名正言顺”。

脚步不过一顿,但随即便若无其事地迈出下一步。

齐云天抬头看着殿外一片天高云淡,神色间不见半点动容,许多情绪于他,早已是阔别已久的东西,仿佛丢了便也丢了,无有再去拾起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