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作为溟沧正使出使少清后,十大弟子首座的事务便全然交由宁冲玄打点。世家可以轻视张衍没有根基,暗中使绊子,却没法如出一辙地对付宁冲玄有长观洞天在,谁也不愿轻易出手。
眼见世家收敛了不少,齐云天也就趁此机会告了闭关,只在玄水真宫安心留意四面魔宗的情况。
当初张衍遣人顺着海眼魔穴的魔宗痕迹一路探查,重创了围困临清观的魔宗修士,惊得北地的魔修纷纷退避。此事看似乃是溟沧大获全胜,但细一推敲,这不过一时得失。需知魔宗韬光养晦多年,自有洞天真人庇护一方不说,下面还有多名元婴三重境的大修士以为支柱。若不能动摇其根本,魔宗之势不过转眼春草复生,卷土重来。
待得魔穴一出,这怕那些人也该坐立不住了。
而要说魔宗修得元婴法身之人,他约摸也知晓几个。除却六大魔宗的几名出手过的长老,血魄宗百里青殷,骸阴宗纪还尘,九灵宗晁岳,还有那冥泉宗的宇文洪阳,个个皆是神通厉害之辈,倒不得不早作准备。
之前他肯退让一步,饶那彭誉舟一命,令其在昭幽天池麾下效力,也是出此打算。
但就算如此,到时变数一多,仍需再添布置。
霍轩修得元婴法身时,距离张衍出使少清,已过去足有二十四载。消息传到玄水真宫后不久,霍轩便亲自登门拜访。
齐云天入殿时不过一观,便知霍轩这法身虽未得极致,当也不差,见礼一笑:“恭喜霍师弟又进一步。”
霍轩连忙起身还礼:“多谢大师兄。”
齐云天与他一并坐下,彼此寒暄分说几句后,霍轩终是一正神色,明说此番来意:“大师兄,实不相瞒,小弟今日来,是有一事相告。”
“哦?”齐云天神色平静。
“大师兄也知,我自那首座之位退下,入得昼空殿后,陈氏便视我如弃子,少有往来,何况那陈长老转生之事,终究惹得他们有几分起疑。”霍轩声音微低,“只是此番得成元婴法身后,于礼终是该前往太易洞天拜见,以免惹人非议,落个不恭之嫌。不曾想……”
齐云天淡淡一笑:“霍师弟有话直说无妨,身在玄水真宫,此话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再无第三人知晓。”
“我观陈真人的神色,竟似有几分……有几分,不寻常之态。”霍轩眉头紧皱,迟疑了一下,显然知道此言荒谬,但终究抵不过心中疑虑。
“如何这般说?”齐云天目光微动。
“我少时入赘陈氏,后由太易洞天指点修行,对其气机不敢说了如指掌,但也有所了解。自其修得元胎法成三重之后,修为便隐隐受限,难以寸进。”霍轩思量一番后,索性仔细解释道来,“我虽不知上境修行法门,但也约摸能猜到一二。只怕不只是太易洞天机缘至此,且应当还有受限于外物的缘故。”
齐云天微微点头:“是有如此一说。却不知霍师兄所言的不同寻常,是因何而起?”
“小弟不知洞天真人破境当是何等情状,只观陈真人这些年模样上分明愈见老态,气机上比之当初竟多了些浑浊之意,不再精纯……”霍轩神色沉重,“只怕是一心为了寻求更近一层,走了什么偏门路子的缘故。”
“如此说来,确有些蹊跷。”齐云天面露沉思之色,“话又说回来,陈真人已得溟沧真传法门,又如何会轻易尝试那些不着边际之法?”
“这亦是小弟所奇怪的。”霍轩摇了摇头,“若非今日得见太易洞天,只怕此事我还懵然不知。”
齐云天沉吟片刻后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若当真有异,霍师弟倒不可不早作打算了。”
霍轩心中一惊,面上露出几分惶恐:“大师兄哪里话,小弟不过是陈氏赘婿,陈族中自有嫡系……”
“可陈氏中唯一有望晋得洞天之位者,唯有师弟一人。”齐云天不紧不慢,笑着截断了他的谦辞,“说来,师弟门下那位陈易师侄与骊山派的婚事,当也可以准备张罗起来了。”
霍轩被他说得心中不觉通透了几分,随即道:“多谢大师兄提醒。小弟今日出关才知我那徒儿数年前亦是闭关,只怕再有数十年的功夫,当可入得元婴境界。待他出关,此事是该准备准备了。”
“如此甚好,”齐云天笑了笑,“那为兄便等着这杯喜酒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二百八十二
霍轩走了不多时,一场雨便淅淅沥沥下了下来。
齐云天沿着漫长的回廊往后殿走去,不经意间转头,看着远处烟雨迷蒙的苍青色。这样一场湿寒而绵密的二月春雨,雨水滴落在花叶间,依稀能嗅到一股冷香。这样一片潇潇的颜色,几乎教人忘记了天与地原本是毫无关联的,不过是因为一场雨,才瞧着仿佛连在了一起,待得雨过天晴,又是一片两不相干。
“你找我?”被心头法契唤来的红衣真灵拎着裙摆旋身而现。
齐云天应了一声,自远处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她:“我要离开两日,烦劳前辈替我照看一下那两个孩子。”
真灵一愣:“你又要偷偷出去?找你那师弟么?”
“我确实要去一趟少清,但不是见他。”齐云天微微摇头,“数十年内必有一方魔穴现世,有些事情需得早作打算。”
“你说的这些我不大懂。”真灵偏着头,有些迷惑,“很要紧的事情吗?那一次之后,你都不肯再轻易离开山门了。”
齐云天与她一并往天一殿步去:“陈氏如今已无暇他顾,世家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在此时离山。”
“那你去吧,横竖也不过两日,倒要累得你这么劳心劳力地打算,瞧着真辛苦。”真灵倒是爽快应下,手指绕着长长的头发,“放心,我这些年本就一直帮你看顾着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齐云天点头一笑:“多谢。”
有别于飞蛟车辇的拖沓,法身出行飞遁极快,齐云天次日清晨离山,入夜时分便已抵达少清地界。
极天之上一片云海苍茫之景,月色皎然,望之一派清辉盈盈。贯阳大岳墩的阴影隐约于流云之后,哪怕只是模糊的轮廓,也依稀透出一股巍然之感。
风中忽有一声不明显的剑啸长吟,齐云天转头看去,只见一道雪亮剑意疾如闪电,来到他面前盘桓一转后又往别处飞去。他随即驾着云头跟上,眼见着贯阳大岳墩逐渐在月色下显现出本来面目,而那剑意却并未直入山门,而是中途一拐,引着他落在附近一座偏僻的星岩之上。
“清辰真人,久候了。”齐云天随之在星岩上落地,向着暗处稽首一礼。
星岩上早已候有一人,那道指路的剑意随之被其收入袖中。那人站在一旁阴影里,回过身来,虽未沐浴月光,身形却并不模糊一层淡薄的光华隐隐附着在那身饰以剑纹的白衣之上,衬得那张冷俊的面孔凛然而高不可攀。剑修有着一张年轻却不容亲昵的脸,眉眼间都透着一种锋利的感觉,光是站在那里,都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剑。
“齐真人按时前来,不算久候。”清辰子冷声开口,还以平礼,“你匆匆约我一见,必然时间紧迫,长话短说便是。”
齐云天虽是仓促前来,却仍是一派从容写意。因是在少清地界,一身气机不便外露,一贯跟随他左右的北冥真水被收敛得分毫不漏,然而此刻立于这位少清派大弟子面前,一身气势仍不输分毫。
“确有一事。”齐云天颔首,沉声道,“若清辰真人此番于玄天殿见我,只怕我还不知如何向少清开这个口。”
“我于此见你,不以少清之名。”白衣剑修略一点头。
齐云天眼见星岩附近禁制已布,随即颔首,失笑道:“一别多年,清辰兄倒仍是清辰兄。”
“不问外事,一心修剑,剑不变则我不变。”清辰子目光冷定地打量于他,话语中不做更多褒贬评价,只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而水演千遍,齐道友已非在中柱洲偶遇之时。”
“我既如何暂且不论。今日前来,缘是为那魔劫之事。”齐云天正色开口,“五十年之内,必有一处魔穴即将现世,贵派当已知晓。”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