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师兄的意思我已明白,”张衍一笑置之,“多谢师兄留心此事。”
洛清羽见他明了,也就不再谈及这些尴尬的是非:“如今劫数在前,门中局势动荡,好在师弟班行秀出,必能平定大局。”
张衍瞧着他那份诚恳之色,又思及颜真人那张老脸,不觉一问:“说来,师兄领来的那位章师弟我观之甚是年轻,从前未曾见过,可是颜真人的关门弟子么?”
“算是我辈的小师弟,但却不是关门弟子。我这十大弟子之位也不过还有数十载年头,到时去位,还需师弟替我关照几分这个孩子。”洛清羽笑道,“至于恩师的关门弟子,自有缘法在,可惜多年来一直无果。我只盼今次离山可以替恩师寻得此人,也算了却他老人家多年的心愿。”
“洛师兄要去寻的,可是那位萧……”张衍记起齐云天同自己讲起的往事,恍然了几分。
洛清羽低头叹息一声,倒不意外张衍知晓此事:“为人弟子者不敢妄言师长,何况事情早已过去多年,如今也只望恩师能早日得偿所愿了。”
张衍心中一哂,若他不曾记错,微光洞天那一位当年意欲迎娶萧氏之女,为的也不过是个修得洞天的机缘罢了,如今这般锲而不舍地追寻对方的转世之身,又好似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当真好笑。
他亦不欲洛清羽尴尬,当下便错开了话题,转而说起门中一些琐屑之事。这么有聊片刻,守名宫的琴楠亦是来访,却是为说起守名宫下海眼魔穴近来魔头渐增,一人独木难支,难以镇压之事。
张衍如今任十大弟子首座,却是知晓不少门中秘辛。譬如这海眼魔穴,其实乃是溟沧特地保留,引诸方阴浊之气酝酿其中。待得魔劫一起,若能将此地引为一处真正的魔穴就地镇压消杀,便是事半功倍之举。只是如此关窍却不得明说,他当下思索一番,倒觉得正是个放开手脚的机会:“此乃非常之时,遣一二修士镇压已是不合时宜,当另择手段。”
琴楠与刘雁依交好,加之她的恩师彭真人与张衍有些往来,她也是佩服这位张师兄修为胆识,当下主动道:“师兄认为该如何?”
“如今魔焰嚣腾,大可放开海底魔穴,送门下低辈弟子前去历练,”张衍沉吟片刻后正色开口,“再取功德院之法,若有杀灭魔头足数之人,亦可论功叙赏,如此既可助长神通功行,又能剿灭魔头。”
琴楠细想了想,倏尔一笑:“师兄这主意好,恩师不是不讲情理之人,多半是会答应的。”
洛清羽在一旁听了,亦觉此法巧妙,不仅兼顾了低辈弟子的修行,还收拢住了人心,但只有一处还略欠妥当:“师弟,那魔头非是妖物或是魔宗修士,杀之论功,并无先例可循,功德院恐不答应。”
张衍倒并不担心此事不成,只笑道:“那处自有我去分说。”
洛清羽起先还有些好奇他如何这般胸有成竹,随即想起如今玄水真宫门下的齐梦娇已算是代管了大半个功德院,张衍之请,又岂有不应允的道理?想通这一层,他也就了悟过来,轻轻笑了笑,不再多言。
海眼魔穴……张衍对此处实在不陌生,当年初入玄光的自己便是在那魔穴之下第一次见到了他那位大师兄齐云天。他神色微动,随即忆起一事,向着琴楠道:“昔日为兄入魔穴两回,每次皆是遇上魔宗弟子,虽是后来被我杀死数人,可这许多年过去,难保不再有魔宗修士深入其中,是故开得那处海眼之前,我需亲去查看一番,免出意外。”
“当是如此,却是有劳师兄了。”琴楠一笑颔首。
“谈不上劳烦。”张衍一摆手,“那就请琴师妹向彭真人通禀一声,若真人并无异议,我便明日往海眼魔穴一行。确定一切无恙后,此事即可为之。”
落笔时冷不丁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卷默了大半的道经便只能作废。
齐云天随手将笔丢入青瓷笔洗中,直起身来,略微捏了捏手腕,将那张废稿揭去,转而重新铺开一方白宣。亭外日头正好,照得三生竹林一片青翠幽然,清风甫一吹过,便带起细微的沙沙声。
“你那师弟处那么热闹,你这儿怎地还是这么无趣?”
脆生生的女声忽地响起,齐云天循声望去,凉亭的玉栏上多了一个红衣娉婷的影子。“花水月”真灵慢条斯理地梳理过垂落的长发,转头朝着他笑得眉眼弯弯,一笔绯红的胭脂颜色描过细长的眼角,骤显风情。
齐云天看着她的目光却与看着从前那个嬉笑无方的稚儿没有什么区别,只淡淡一笑道:“前辈去昭幽天池了?”
真灵摇晃了一下脑袋,咯咯笑出声来:“放心,你那徒弟在功德院好的很,我悄悄替你看着呢。我是在房梁上听那些的老头子们说起的,说那位张衍张真人如今升了十大弟子首座,四面八方的小门小派都赶着去昭幽天池巴结,有女儿的嫁女儿,没女儿的还琢磨着把自己嫁过去。”
她想了想,忽又偏头看着他:“诶,你当年也是十大弟子首座,也是这般吗?不过你模样可不如你师弟,真的有姑娘看得上吗?”
齐云天倒不以为意,重新提笔蘸了蘸墨,凝神沉思起练笔的内容。
真灵支着额头想了想:“哦,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我想起来了,当年在你记忆里看到过,那个小姑娘仿佛也是叫张……”
“斯人已逝,前辈慎言。”齐云天头也不抬,从容落笔,笔下字迹端正雅致,笔画分明。
“唔,”真灵见他不如何理会自己,有些无趣地撇撇嘴,伸长脖子瞧着他一笔笔写下晦涩难懂的道经,“每日总见你写这些东西,也不见有什么用。”
“静心而已。”齐云天神色平淡,“如今时势看似已定,但背后仍有波澜,静下来,才能把一切看得更清楚。”
真灵嗤笑一声:“你就是喜欢替你那师弟瞎操心。”她提着裙摆起身,漫不经心转了个圈,红裙旋开像是花朵盛放,上面比翼的鸟儿鲜活欲飞,“你们很多年不见了,都不好好亲热一下吗?”
“……”齐云天停下笔,低低叹了口气,“前辈,非礼勿言。”
真灵皱了皱鼻子,向他比了个鬼脸,牵着裙子转身便没了踪影。
第二百七十一章 二百七十一
次日便有琴楠的书信传来,张衍一眼看罢,随即法身出行,往守名宫去了。
不过半刻,那守名岛已在眼前,但见琴楠携着弟子相迎,张衍便也随之收了遁法,踏云而下:“师妹书信中言及彭真人已是应承海眼开关一事,只是还有些许话要与为兄当面说,却不知为何?”
“恩师有言,往日弟子去往海眼,每人需得上缴五百灵贝,如今为门中大计,这规例可改,但修为未至化丹者,却不得在岛上驻留,入海眼除魔,一人也需纳百枚灵贝。”琴楠向他打了个道稽,似有些为难,“小妹也无法违得师命,还望师兄见谅。”
张衍听得此事,不过一笑:“原来如此,此议合情合理,便是真人不说,为兄亦有意如此。”
且不说这守名宫本就是彭真人的道场,自当由一方主人做主,便是在旁处,也断没有平白赐下这样的恩典,教弟子疏忽怠慢,不加珍惜的道理。如此安排,确实合情合理,只是以灵贝而计,倒不大像是彭真人的作风。
“其实此事乃是彭师兄所提,彭师兄的意思是,若如此轻易敞开海眼魔穴,倒教旁人以为守名宫乃是什么随便之地。”琴楠如实讲来,“彭师兄乃是恩师的族人,又于昼空殿任长老一职,自他入得元婴三重境后,恩师平日里也颇看中他的意见。多谢师兄此番体谅,小妹便知师兄是不会不讲理的。”
张衍听得她口中所说的彭师兄,不觉心头一动。此人若是能入上三殿,又得元婴三重境修为,那当年必是十大弟子出身。他自继任首座后便浏览过从前的弟子名册,其中仿佛倒确有这么一个彭氏之人,乃是陈族赘婿,与齐云天同辈,门中内乱时因外出访友,直到齐云天斗剑归来才转回山门,堪堪避过一劫。
他琢磨片刻,决定先着手探查魔穴为先,至于此人的根底,改日再寻究也不迟。
张衍从容破开重重水浪,径直入得魔穴深处,比之当年化丹时更添几分游刃有余,只是与当年齐云天入得此地接引他时那份万水朝宗相比仍有些差距。
“张师弟。”
一声轻唤自远处响起,张衍闻声抬头,便见一个青衣翩然的身影向着自己温和微笑此间灵机随着魔劫之势愈发浓烈,连带着生于此地的魔头道行也渐长。他不过在转念间思及齐云天之名,便有幻魔凝出心中所想。
张衍注视了那张脸片刻,随即信手一捞,将那幻魔一把擒住,打回原本如雾聚散的虚幻模样。他勒令这幻魔演变为这些年于魔穴间所见之人的样貌,祭出十大弟子首座玉印,一一比对着这些面孔探查其在门中的师承名姓。
就这么搜索了半晌,忽有一张脸难以分辨来历,大是蹊跷。张衍当机立断,借着法身飞遁迅速,开始在魔穴中大肆搜寻,为的就是让潜伏于此地的魔宗门人率先乱了阵脚,露出破绽。
果不其然,不过半日,他便擒住了一名血魄宗弟子问话。
那血魄宗弟子倒也机灵,一见他来势汹汹,登时跪地求饶,大呼:“张真人莫要动手,小道愿降,小道愿降!”
张衍与血魄宗门人几番交手,早已熟悉他们的遁法,不过对方张口便能道破他的身份,倒教他不由侧目:“你认得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