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灵将发梢一圈圈绕在指尖:“她说她和自己的夫君是少年相识,相伴数百年,后来终于有了契结鸳盟,结为夫妻的机会。可惜……一切原都是假的,那个人原是为了她背后的家族,与求得上境的机会才肯与她虚与委蛇了这许多年。她自觉自己的一生像个笑话,可她的名字写死在了家族谱册上,纵使退婚但也毕竟有过鸳盟,来日她的某一世,还是会回归到那个让她彻底失望的地方。”

“于是我告诉她,”真灵笑了笑,眉眼微弯,散漫而促狭,“我可以帮她。‘花水月’可以映出她此生因果,她若是斩了她与她那夫君的因果,那么不止来世,她生生世世都不会与那人再有关联。”

齐云天听到此处似有些出神:“她斩了因果?”

“是,她毫不犹豫地斩了,还真心实意地感谢我。”真灵点点头,终是有些困惑地望向面前听自己讲述的年轻人,“可是她分明哭了,分明也是极舍不得的,为什么最后还是舍得了?你既然认识她,那你一定知道答案。”

齐云天嘴唇略微动了动,目光望向外面那样一片明媚的光景,眼中似藏着霜雪般凛冽的情绪:“前辈强人所难了,我亦无从知晓。我只能告诉你,这位萧师叔的夫君在得知她转生后,便一直在追寻她的转世,这么多年从未放弃,可也从来无果。”

真灵掩唇笑了起来:“当然无果,他们之间已没有缘分了。真是奇怪,她夫君既然是骗了她,也不爱她,那为何还要再去找她?”

齐云天弯了弯唇角,眼中似有近乎雪亮的笑意。

“你一定知道些什么。”真灵好奇地牵住他的袖子晃了晃,仰起头望着他。

“夫妻猜疑则生怨,生怨则相离,相离遂不见。”齐云天由着她牵着自己,只以冷淡的口吻叙说着再浅显不过的事实,“这世间恩爱,或许都难免毁于一个‘疑’字。”

“我不太懂。既然结发为夫妻,就该恩爱两不疑。”真灵摇了摇头,突然又道:“那你呢?你怕不怕有朝一日你的师弟也猜疑到你的头上?”

“他不会。”齐云天似有些意外这个问题,随即轻笑一声,“若连他都不肯信我……”

他至此打住话头,缓步往外走去,余下的话语泯灭成一声叹息。

青色的衣袖自指尖溜走,真灵注视着那远去的背影,带笑的目光渐渐低落黯淡下去。

“真可怜,你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百二十九章

二百二十九

斗剑法会虽早已结束,但因张衍尚留在星石之中修行,是以魏子宏等人俱是留在瑶阴派所属峰头静修等候,如此一转眼便是三载过去。

这一日魏子宏打坐调息完毕,照例来到禁制之前仰望高处那片迷蒙灵雾,忽见一道金光如流星直落,正向着此处而来,不觉一喜:“是恩师回返了。”卢媚娘与章伯彦亦是注意到这高处而来动静,前往相迎。

金光撞在峰头禁制之上,随之尘埃落定,一个黑衣张扬的人影徐徐步出。

魏子宏毕竟是少年心性,当即激动地跪拜叩首:“徒儿魏子宏,恭迎恩师出关。”

张扬甫一出星石,便受了个大礼,随手摸了摸自家徒儿的发顶,将他搀了起来,顺口与卢、章二人闲话了两句。他此番得了十八派斗剑第一,又于星石中顺利静修三载,想来麻烦自会只多不少。

“徒儿,我不在这些时日中,可有人来寻麻烦?”他漫不经心道。

“这三年中有姒前辈相护,此处又有禁阵相护,倒也无有什么大事,只是……”魏子宏老老实实一一交代,在提及先前被人刻意为难之事时踟蹰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只是三年前,恩师自星石下抛出风海洋的头颅,旁人不明所以,只当是恩师身陨。弟子前往擎丹峰本欲告知诸派此事,谁知平都教的花长老,出面相辱,还与卢道友动起手来。”

他说到此处,忽又眼前一亮,凑近自家恩师,哪怕极力压低声音也掩盖不了内心的八卦与激动:“后来多亏师娘出手相助,解了弟子的围,恩师的眼光当真是极好的!”

张衍听着那花长老之事,刚琢磨着合该找个机会收拾了此人,冷不丁听得魏子宏后面一句,被“师娘”两个字砸得眼前一黑。

好在他道根稳固,立马稳住了心神,开始思索自己与齐云天之事究竟是如何被这个小子知晓的。

“自然是极好的。”张衍面上一片淡然,“但此事休得外传。”

“弟子省得。”魏子宏用力点头,“原以为师娘与旁人……如今看来流言实不足信。”

张衍被他这一语提醒起一些前尘往事,确实,年少时许多事情看不分明,自己还每每误会于齐云天与宁冲玄,兜兜转转,耽误了许多年岁。他猝不及防忆起昔年一些琐屑,自觉有些好笑,一颗心到底还是软了下来。

是了,竟也过去那么久了。在星石里闭关时他偶尔也会去想,想起坐忘莲,想起那个与自己名字相似的女子,想起那个人曾经的算计与手段……猜疑点着的自嘲与失望一直在心底灼烧着,然而过去的光景却始终残留着。那些过去就像是柔软的绸缎包裹上迎面而来的刀锋,缠绵了一层又一层,反复提醒着他当初的誓言与完满。

他琢磨了片刻,忽又琢磨到魏子宏刚才那句话上,才觉得哪里没对。

什么叫“出手相助”?

“你说的‘师娘’是谁?”张衍低头盯着他。

魏子宏吃惊地抬起头:“恩师,难道我们不止一个师娘?”

“……”

魏子宏仍有几分神魂未定,随即让自己努力接受了这个事实,千言万语也只能汇做一句:“……不愧是恩师。”

张衍凛然地一挑眉,冷眼瞧着这小子。

魏子宏有些委屈,不知道哪里没对,只能低声先回答了前一个问题:“是洛清羽洛师叔。”

“……”张衍一拍他的额头,在心里惆怅地叹了口气。

你小子的三只眼睛白长了。

魏子宏仍不明就里,但又怕问得多了,问出些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其实真要论起来,洛清羽他是该称呼一句“师伯”的,然而他琢磨着,既然是师娘,这便要不一样些。但既然不止一个师娘,那这个问题就有些复杂,却不知雁依师姐还知不知道旁的师娘是哪些……

“别瞎想哪些有的没的。”张衍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的心思飘忽到了什么地方,“你没乱对洛师兄说什么吧?”

“徒儿不敢。”魏子宏立刻自证清白,“想来必是徒儿误会了什么,还请恩师责罚。”

张衍笑了笑,只叮嘱他莫要乱想也莫要乱传。他与齐云天的事情,除却掌门与孟、孙二位真人,门中也唯有一个宁冲玄知晓。齐云天毕竟身份非同一般,若因此事被人拿去做了文章,自是大大的不利,是以他们之间往来授受都自有分寸。说到底,还是眼下身在局中,总有几分身不由己。他日得攀上境,又何必在意区区流言蜚语?

魏子宏在“自己有不止一个师娘”与“自己也许一个师娘也没有”的情绪中起伏了片刻,忽地被阵灵提醒,想起一事,忙将一个木匣呈上:“恩师,玄门各派长老弟子临去之时,曾留下许多书信,托弟子转呈恩师亲览。”

张衍心知必不过是一些客套之语,随手翻拣两封看了便收纳起来。这些旁人的恭维并不值得他浪费时间。

此番他拿下十八派斗剑第一,想来有不少人还打着他身上钧阳精气的主意,要想平安回返溟沧,只怕并不容易。

待得回去……

他微微皱了下眉,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也就不再去想那些还没有着落的事情,只做自己的安排。

长观洞天的歌声随着宁冲玄的入内渐渐歇了,玉台上的少年注意到鱼姬们纷纷退了出去,这才从水镜前抬起头,向着底下的年轻人一笑:“冲玄回来了,来,上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