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师姐在吗?”外面忽地传来男子的声音,脚步声驻足于门口。

“不在。”女子将眉笔掷入水中,偏过头故意为难道,“这里可没有你的什么萧师姐。”

门外那人沉默了片刻,随即一本正经道:“是了,虽然萧师姐不在,但是颜夫人在。”

女子似被这样的话语逗笑,抬手一挥门便随之开了。门口的年轻人一身石青色的道衣,身形瘦削却可见几分清俊,衣摆上亦是绣着竹纹。两人隔了一道门相视而笑,下一刻四面一片云烟缭绕,一切了无痕迹。

雾气散去,眼前仍是那座空寂的道堂,那些年少的恩爱早已灰飞烟灭。

齐云天伫立于原地,仍有几分出神,良久之后才说不出是讽刺还是怜悯地嗤笑一声。

印象里,微光洞天那位颜真人确实也一度年轻过,只是却不似这一幕里看去那般神气轩朗。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二百二十八

自玄水真宫通天而起的水色光华哪怕千万里外亦能得见,龙渊大泽更是为之卷起万丈波澜,大潮涌动。稍有功行之人便知,这是有哪位拥有大法力的修士破得关窍,道行再进,灵气涌荡所致。

“这动静,”琳琅洞天内,沈柏霜本是在替秦真人抄录一卷残页,忽觉一阵灵机动荡,不由停笔抬头,看了眼对面同样起身的秦真人,“当是云天修得元婴法身了吧。”

秦真人眉尖微簇,随手一挥,身边水池里光影随之变化,映出一片百水奔流大浪朝天之景。她冷眼瞧着那蔚然光华,随即拂袖掩去,似有几分不屑:“不过是元婴三重境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沈柏霜低低一笑,提醒道:“师姐,你师弟我现在也不过是元婴三重境罢了。”

“这如何能一样?你如今离入得洞天也不过只差一步。”秦真人冷哼一声,重新拾起翻了一半的《匀丹经注》,“那齐云天两百岁入得元婴,如今过去快近三百载才修成法身,崇举当年可是……”她话说一半,面色一沉,似与自己赌气一般不再说下去了。

沈柏霜瞧了她一眼,把笑努力憋了回去,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秦真人将书用力翻过两页:“何况他这些年入主玄水真宫,正德洞天与掌门师兄又都宠着他,他想要什么没有?修得一个元婴法身,又有什么稀罕的?”

她这么忿忿地说着,殿外忽地传来钟穆清的禀告:“弟子拜见恩师。”

“进来吧。”秦真人抬手一点,水帘随之分开。

钟穆清步入内殿,不作声地看了眼陪在秦真人身边的沈柏霜,随即低下头去,恭敬道:“恩师,玄水真宫那边……齐师兄仿佛已是修得元婴法身,想来再有几日,宴请的飞书当也是该到了。按门中惯例,需得备下贺礼……”

“有什么可贺的?”秦真人没好气道,“他若有本事,将来得成洞天,我自当亲自前往相贺。”

钟穆清一噎,知道恩师的脾气又上来了,却也不知如何委婉地相劝。两年前的斗剑法会,他与霍轩等人虽为门中取回了钧阳精气,但有张衍的风头在前,这点功劳到底黯淡了不少。齐云天与自己入道的年岁相近,如今已是修得元婴法身,而自己这些年的修为进展,到底还是缓慢了下来,至少百余年内也难到这一步……思及此,终是不免黯然。倘若他能足够优秀,或许恩师心里便能好受许多。

“诶,师姐这话说的……”沈柏霜看了眼气氛,索性笑了笑,向着钟穆清道,“这样吧,到时我这边备上双份的礼,一并遣人送过去就是了。”

钟穆清迟疑地看了秦真人一眼。

秦真人冷冷地哼过一声,终是道:“这次我是给你面子。”

沈柏霜冲着钟穆清点了点头,转而安抚道:“是,是,是,多谢师姐体谅。”

钟穆清低垂着目光,终是让自己得以露出为人弟子者应有的笑意,遵循着礼数应下。

“花水月”内的昼夜来得随心所欲,教人难以分辨时辰。齐云天在道堂内打坐醒来时,外面正是晌午的时候,庭院里梨花满地,四野一片晴朗。

他正前仍是那副“云在青天水在瓶”的题字,那字看得久了,总觉得有几分悲意。

这副字他早已看过,当下也不再将心思花在琢磨这些字上,只转而打量起旁的一些道箴。都是极寻常的句子,他熟读经典,能轻易讲出那些出处蕴含,真正吸引他的,却是落下字末端的落款。

襄斯。

“那是我夫君的名字。”真灵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齐云天转过身来,看着那个似又长高了一些的红裙少女:“前辈此番可有所得?”

“还算不错,本也不指望能增长太多功行。”真灵随口答道,深深地望了那些题字一眼,目光专注而柔软,“夫君写的这些我都不太懂,但我觉得很喜欢。”

“前辈爱屋及乌。”齐云天笑了笑。

真灵大大方方地一笑,毫不羞涩:“那是当然。”

齐云天并不打扰她追忆过往,只淡淡道:“此番我修得元婴法身,依礼需设宴告知门中诸人,届时想来会有不少弟子来访,你要找的人,或许就在其中。”

真灵忽地露出欢喜的神色:“一时找不到也没有关系,等再过上一些年头,我便能恢复到本来的样子。从前我总担心,我那副模样,他便是见了我,也只当我是个小孩子,那时候真是怕啊,想到他会不记得我,我又找不到他。以后就不会了,就算我不小心漏看了,说不定他也能把我认出来的。”

“转生之后前尘俱消,如何能把你认得出?”齐云天偏过头,低声提醒。

“……”真灵一瘪嘴,“你这个人,好没意思。”

齐云天负手就要走出这道堂,行至门口时忽又道:“说来,我有一事,想请教前辈。”

真灵显然心情颇好,眨了眨眼:“哦?说来听听?”

“我方才在此间得见了一段,仿佛是故人的记忆。”齐云天似漫不经心地开口,“她唤作‘萧湘’,前辈可有印象吗?”

真灵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梳着长发,想也不想直接道:“没印象。那么多年,那么多人,哪里都能记得?”

“……”

真灵见他沉默了下去,皱了皱鼻子,终是勉为其难地思索了片刻:“我不大记得他们的名字,我连我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你若真想知道,便让我瞧瞧她是什么样子。”

她递出“花水月”,齐云天抬手一指点在镜面上,一个女人的虚影便如青烟般腾起,随即又雾一般散去。

“是她?”真灵微微一愣,随即咯咯笑了起来,“你认识她?”

“看来前辈是有印象了?”齐云天笑着收手。

“当然,我记得她。”红衣的少女露出玩味的神情,“她本是想寻个地方自行兵解,不曾想误入了‘花水月’。她那时看着很虚弱,也很难过,仿佛是才生产不久的样子,母体灵机亏损。她的记忆里明明那么多美好,她却半点也不曾留恋。她瞧着像是个玄门弟子,也有元婴三重境的修为,纵使转生,按理说怎么也该是有师门护持相随,可她却是孤零零一个人。我很好奇,于是现身同她说了会儿话。”

“她说了什么?”齐云天略微眯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