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掌管方尘院也有不少年头了吧。”陈真人神色漠然地望着殿宇内的雕龙画凤,忽地开口道,“怎地还犯这等过错?竟敢无中生有,假冒洞天的法旨胡作非为。”

陈仁威浑身一震,惊恐地抬起头来:“真人!我都是听真人的吩咐……”他还欲争辩些什么,突然一下子住了口,只觉得像是有一滴水在身体里爆开,神色骤然扭曲。陈真人一下子起身,抬手气机一捞将殿下那人拉至面前,却仍是晚了一步。

血从陈掌院的七窍流出,老道人的尸身一动不动地瘫倒在陈真人脚下,大睁的眼睛里满是死前的痛苦与惊惶。

“齐真人还说……要,要向您问好。”

陈太平入道多年,这一刻眼中也不由燃起盛怒。他几乎可以想见玄水真宫的那个年轻人是如何从容微笑,说出那句问好的话来。

“留不得了。”陈氏之主冷眼看着指尖溅上的一点血迹,低声喃喃。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百八十六

双月峰外南去五百里,便是贞罗盟内重地地火天炉所在。相传这地火天炉乃是两名洞天真人所辟,聚无数地脉火气,其间玄奇之处不可胜计,无数法宝奇珍皆由此而出。

张衍自请得贞罗盟两位炼器大师炼化桂从尧的躯壳后便时时从旁看护,以免出什么纰漏,功亏一篑。此时距一干炼器宝材入炉温养已是两月有余,但仍未到开炉继续炼化之时,他白日炼化罡英修行,夜里便护于一旁推演神通,倒也并未如何费神。

这一日他照例来到地火天炉之前,恰好见为他炼化法宝的梁长恭前来验查火候。张衍与他各自问候一句,便一并往里走去。

“如今这还未到二次开炉之时,”梁长恭与他絮絮说起炼制过程中的琐屑,一派兴致勃勃,“待到了那个时候,还需以上等木材调度明火,更是繁琐。”

张衍点点头,忽地想起一事:“梁真人是炼器好手,想必阅宝无数,我这里倒有一物,想请真人帮忙一观。”

梁长恭连忙道:“不敢担张真人这个请字,我必定知无不言。”

张衍笑了笑,自袖中取出一柄天青色的法剑,却并不多言其来历,反是梁长恭一见那物便眼前一亮,饶有兴趣地双手接过,不敢有丝毫大意地捧在手里。

“错不了,此剑乃是用天水离玉所炼,虽然制法比不上擅长炼器之人那般考究,却胜在以大法力保有了天水离玉中的水魄精华,可谓极是用心。”梁长恭抬起剑身,对光仔细观察着那一抹苍青色,叹谓道。

“却不知这天水离玉是何物?”张衍虚心求教。

梁长恭将法剑交还予张衍:“此物乃是水中至精,虽是以玉未名,实则非玉,生来有阴魂阳魄两部分,生于九洲极深处,有呼风唤雨生水之能。张真人这法剑当是以阳魄铸成,想来用时必有水波浩瀚之势。”说到此处,他停顿一下,又振奋道,“却不知这块天水离玉的另一半可有炼化?贫道虽在中柱洲见过不少奇珍异宝,却还未曾以这般的天地精华入炉,若是有缘,当真想见识一番。”

张衍轻抚过剑上“长天”二字,垂眼微微一笑:“要让梁真人失望了,那另一半如今也已为法宝,与此剑正是一对。”

周宣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玄水真宫某处偏殿的榻上,口中还带着点丹药的苦涩滋味。他一下子做了起来,随即望向殿中唯一的光亮一盏半亮的灯火下,齐云天支着额头沉沉睡着,手中似攥着一物。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起身的动静会否大了些,而齐云天也随之转醒,睁开眼望向他:“你气息初平,暂且歇着吧。”

“恩师……”周宣仍有些发愣,按了按还有些疼的胸口,这才回忆起之前玄水真宫外那场争执,慌忙下地,跪倒在齐云天面前,“恩师,是弟子无用,没能及时拦住方尘院的人,哪怕出此下策,也还是……幸好恩师及时出现,否则弟子只能……”

齐云天将手中那缀着青玄二色流苏的物什收入袖中,抬手将他扶起,示意他安坐一旁:“哦?你待如何?”

周宣有些不安地垂下头去,摇了摇头。

“你我师徒一场,有什么不可说的?”齐云天笑意温和,“说吧。”

“弟子……弟子无能,若那时洛师叔未来,陈掌院执意硬闯,”周宣咽了口唾沫,鼓起些勇气开口,“那弟子唯有主动请缨,领他入玄水真宫,待他至碧水清潭前,弟子便激怒恩师豢养的龙鲤……总归不会教他将玄水真宫的事情透露出去半分。”

齐云天目光不动,平静地抚过膝头衣袍的褶皱:“你倒是果决。”

周宣未能从他话中听出喜怒,更是忐忑:“弟子以为,横竖已是不利之局,搏上一把,或可还有一线转机。”

齐云天默然地听着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周宣心中惴惴,几乎就要再次跪地请罪时,一只手抚上了他的额顶。

“教你们受委屈了,是为师的不是。”齐云天轻声开口,低头看着面前这个不知所措的年轻人,“下次莫要再拿自己去赌,你们平安比什么都强。”

周宣心头一热,咬了咬牙,只觉得眼眶有些发酸,低低地答了声:“是。”

“怎么?你不问为师为何以闭关之名暗中离山吗?”齐云天似笑非笑,突然问道,“你素来机敏,想必早就注意到了。”

周宣愣了愣,随即埋下头去:“师姐教导过,恩师既然说是闭关,那便是闭关,至于旁的,弟子一概不知。”

齐云天久久地注视着他,最后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你好好歇着吧。”

“恩师!”周宣见他转身欲走,连忙唤了一声。

“嗯?”齐云天微微转头。

周宣望着那端然而凛冽的背影,终是狠下心一咬牙,敛衽跪下,深深拜倒:“弟子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恩师成全。”

齐云天抬了抬眉,语气仍是不起波澜:“说吧。”

“恩师入道数百载,论修为可称三代辈弟子第一人,却无一嫡传弟子侍奉在侧……”周宣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还请恩师,将齐师姐正式收入门下。”

齐云天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匍匐在地的背脊:“此话从何说起?”

“师姐她,跟随恩师多年,心性秉正,遇事沉着,堪为……”周宣急切地对答,却在抬头时对上齐云天深邃的目光,话语一噎,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最后,他到底还是摆在那审度的眼神下,小声改口,“那陈掌院,以我等不过是记名弟子为由,对师姐大加讽刺。弟子自知不足,不敢奢求,但师姐她毕竟……”

“你许多年前就为自己只是玄水真宫一个记名弟子耿耿于怀,如今仍是吗?”齐云天淡淡道。

周宣额头紧贴着冰冷的砖石,难得有些固执地开口:“弟子无才无德,不敢再有所奢求,只是师姐她得恩师赐名,又常伴恩师多年,还请恩师念在过往情分,收师姐入门。”

“你啊,果然还是不明白。”齐云天竟未曾有半点愠色,反是笑了。

他回过身,向殿外走去,一身青衣翻飞在渐渐暗沉的夜色里:“你二人永远只会是为师的记名弟子。”

“恩师!”周宣面色一变,直起身慌忙想要追上去,可那背影早已消失不见。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百八十七

入夜后的玄水真宫有一种近乎幽凉的冷清,远远看去,那些回廊的顶梁曲折徘徊,像是伏下身的龙。可这龙却是死的,它被雕梁画栋钉死在这样一片危危殿宇之间,只剩一种徒劳无功的威严。

齐云天没有表情地走过那些熟悉得教人厌倦的亭台楼阁,走出很远时,他终是转头看了眼某座隐没在沉沉夜色下早已不分明的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