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过一眼身边那玄元子,眼见对方一派平静,倒不似见到了什么凶狠阵仗,心中依稀有了猜测,笑着出言试探了一句:“眼下诸方同道都齐聚泊心顶,一观那瑶阴秘藏,玄元道友如何在此?”
玄元子微微笑了笑:“青泽道友不也在此地吗?”
竟是将他的问句轻描淡写地抛了回来。
“如此说来,我二人倒是有缘。”尽管心中急迫,但齐云天仍是不紧不慢地接下话头,“可惜贫道眼下有要事在身,无法与道友长谈,眼下便先行一步了。”
他行礼告辞,转身欲走,手腕却猝不及防被人用力抓住。齐云天心中一惊,但好在早有戒备,当下另一只手于翻转,就要祭出秋水笛他此刻一身灵机封锁,几乎与凡人无异,而秋水笛乃是由他元神所养的法宝,虽则威力大减,但仍可一用。
然而那玄元子似已料到了他的防范,抢先一步制住了他的动作,把他摁在一旁老树之下,力量蛮横地将他双手折过头顶。
背后抵上粗粝的树干,困住他的身影带来某种充满压迫的气息。
齐云天微微眯起眼,此刻受制于人,他却保有着不动声色的冷静,水流静谧无声地流淌过他的手腕,耐心等待着时机。
玄元子压在他面前,忽地抬手覆上了他的面具,就要揭下。
手上力道微松的一瞬间,青花白玉笛骤然化出,挣开全部钳制,这样近的距离,齐云天自然不会给对方还手的机会。面具被彻底摘下,露出真面目的同时,秋水笛正好抵上那人脖颈。
而那玄元子竟对他的反客为主无动于衷,只是手执面具望着他,似笑非笑。
齐云天终于看清了那目光,微微睁大眼。胸腔里的那颗脏器仿佛有那么一瞬间不动了,连呼吸都为之滞住。
他突然觉得啼笑皆非,说不清悲喜。
天地之大,苍生渺渺,一命如蜉蝣,一生如朝露,能为你赴汤蹈火的能有几个?能来救你的,又会有谁?又能是谁?
那名字就在口边,好似下一刻便能缠绵过唇齿。
“大师兄。”
玄元子,或者说是张衍一抖袖袍,露出原本那张俊朗的面孔,低头吻住了他微张的唇。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百三十一
姑上泽一座高崖之上,有人黑衣猎猎,远望着千百里之外包裹着青桐山的霞光。
“恩师。”白衣少年怀抱着熟睡的黑蛇上前,恭敬地稽首,沉静的面容之下有忧色一闪而过,“弟子……”
“废话就不必说了。”晏真人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走吧,回去了。”
吕钧阳静默片刻,终是又道:“方才那人,莫非是……”
晏真人冷哼一声:“你当年便见过的,如今戴了个面具便认不出来了吗?”
“是弟子驽钝。”吕钧阳轻声道。
黑衣道人抬起头看着天边云霞滚火,落日红得如同戳在远处的朱砂印子:“算了,那小子本就心思多,也怪不得你吃了他的暗亏。”说到此处,他微微眯起眼,微微一哂,“他是从十六派斗剑杀出来的人,眼下你还不是他的对手。”
吕钧阳平静地受教:“是。”
“至于那瑶阴五器,哼,我倒也不稀罕,谁爱取便让谁取去。”晏真人漫不经心地转过头,看了眼吕钧阳怀里的黑蛇,“你还要抱着它到什么时候?”
吕钧阳目光微垂,带了些叹息之意:“弟子一时不查,以致罗师弟此番伤重,心中有愧。”
“……”晏真人的目光在黑蛇身上逡巡片刻。
罗沧海硬着蛇皮顶住那自家恩师危险的目光,继续纹丝不动地装睡。
“一个个都要反上天了。”晏真人似有些恼火地振袖转身,转眼间已身形远去。
吕钧阳眼见恩师走远,也飞遁跟上。罗沧海这才悠悠转醒,眨了眨一双细长的眼睛,忽地道:“听说那齐云天如今已是内定的下任溟沧掌门,入主玄水真宫。若当年没有那些变故,这玄水真宫的主人也该是大师兄了。”
吕钧阳目光一凛,皱起眉:“休得妄言。”
罗沧海吐了吐信子,又缩回他怀里:“恩师甚少有这么半途而废的时候,也不知那齐云天方才同恩师说了些什么。还有后来那道人,看着也有些蹊跷,大师兄见过吗?”
吕钧阳依稀记得那是张样貌平平的脸,回想一番后摇了摇头。
“那倒是奇了,随随便便一个人,也值得恩师用元辰神梭一试气机?”罗沧海摆了摆尾巴,谁知牵动了伤处,痛得瘫成一团,口中仍是不饶人,“那齐云天论辈分还该叫我们一声师叔呢,嘶,疼疼疼……”
“伤势未愈回去便好生修养。”吕钧阳看着它那副模样,终是没把它收入袖囊,只淡淡叮嘱了一句,“下次勿要那么莽撞。”
溪流静谧地流淌而过,夜色不紧不慢地自远处压来,月色晦暗,唯有山间林中还泛着萤火似的微光。
张衍盘坐于地,双手点过对面树下齐云天的几处窍穴后不觉眉头紧皱:“灵机仍是无法渡入,看来此法也是无用。”
齐云天睁开眼,笑了笑,略微摇摇头:“无妨。能捡回一条命已是意外之喜,这点小伤倒算不了什么。”
“师兄方才在与何人交手?”何人敢伤你到如此地步?张衍扶他靠着树干,坐近了一些。
齐云天目光微动,眼帘垂下,掩去了全部情绪。
张衍也不逼迫,只是念及齐云天此刻无法自己汲取灵机疗伤,便只能在丹药上多花功夫。他在袖囊中那堆瓶瓶罐罐里再三挑拣,找到一小钵药膏,揭开对方的衣襟,露出那道血肉模糊的伤。
他蘸了一指轻轻擦拭过齐云天的伤口,涂至中途,终是听见齐云天的声音沉沉响起:“是故人。”
张衍抬起头,齐云天似有些疲倦地阖着眼,再次睁开时,眼中有种难得脆弱的情绪。那样的眼神张衍在他的记忆里见过一次,百许年前的上极殿上,他出手欲拦住那位晏真人时,便是这样的目光。
“他……你虽未听过他的名字,但你必听说过他的事情。”齐云天缓缓开口,转头看向他。
“可是门中弟子口中讳莫如深的那凶人?”张衍虽然已在齐云天的记忆中看了个分明,但毕竟不能明说。
齐云天点点头,抬手搭在眼前:“他是我太师伯。我虽是师承正德洞天,但从小却是师祖与他亲传授教更多。那时年纪还小,师祖有意要我先调养两年再行开脉,于是先从最基本的蚀文古语道经典籍教起,以正道心;太师伯虽生性不羁,行事随意,也肯耐着性子传授我一些吐纳调息之法,巩固根基。”
这却是之前不曾看到过的,张衍这么想着,并不打断他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