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然似是头疼，抬手抚了抚额，然后呼出一口气，说：“寺庙……我进不去，这事儿只能你自己来。”

“哈？你在说－说什么谎话……”我愈发不能理解沈从然，但因为是人生第一次和别人争执，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嘴巴也很不利索，总是不能表达出我真正的想法。我实在太讨厌这种感觉了，所以我本能地开始逃避，当沈从然又要伸手来抓我时，下意识往后一撤，撒腿跑开了。

“喂！七斐！”

沈从然在后面追我，我几乎用尽全力，往前狂奔。

我不熟悉地形，更不知道我在往哪儿跑，忽然之间，脚下好像踢到了一块石头，我来不及叫，整个人就像一块板似的直接摔趴在了地上。

太疼了。

我第一次把脏话骂出口。我感觉我的手要断了，如果再不治的话，我就真的要变成残疾人了。

茂密的树林间，重叠的树叶似是被人为拂开，一抹茜色的微弱光芒从斑驳间隙中渗透进来，为这化不开的浓黑来带一点明亮。

我睁开眼，与一双瞪得目眦欲裂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浑浊的，如鱼目一般无神。

心脏像是被人狠狠一攥，连同全身的神经都猛烈颤抖了一下，寒毛根根倒立，一瞬间就已冒了一身的冷汗。

“手……欠了别人的，要还啊。”

我瞪大了眼睛，心脏骤停。

“快跑！”

身后传来一道有力的男声，顿时为我的身体注入了一股力量，我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和反应力，在卫向明扑过来的瞬间，往旁一滚，躲开了他刺下的刀，然后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往沈从然跑去。

沈从然立刻挡下我背后的攻击，喊道：“去蝉莲寺！”

这下不听也得听了，我咬牙狂奔，完全不顾方向和位置。但许是我比较幸运，在我快要跑得咯血的时候，蝉莲寺逐渐显现，我在山门口停下，扶着门框慢慢滑倒下来。我努力从干涸的口里挤出一点唾液咽下，然后一边咳一边喘，大脑彻底放空。

沈从然还没回来，我也不能一直坐以待毙，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再次进入蝉莲寺。

和之前不同，天王殿前杵着一个人。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我仍被吓得一颤，但因为经历过之前的事，很快就镇定下来，慢慢走到了那人面前。

他确实像人，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其实是一个惟妙惟肖的纸人，是个男性，脸看不大清楚，只能看清他的右眼下有一道疤。

他伸出拳头，掌心似乎握了什么东西。

我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决定伸手将手心垫在了他的拳头下，他拳头一松，里面的东西轻轻掉在了我的掌心上。我摊开手一看，又是一枚护身符。

不过也不一定，保不准就是个催命符也未可知。

再抬头时纸人指向了殿内的佛像，我盯着那尊佛像，思考着纸人和它的关系，然而等我再收回视线时，那纸人已经消失不见了。我看了看左右，准备往天王殿里走去，这时，我听见远处有人在叫我名字，我回头往山门看去，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影。我不能排除是沈从然的可能性，着急忙慌地又往山门跑去了。

山门口站着的果然是沈从然，他浑身是血，可能受了伤，胸膛大幅度起伏着，喘气声很响。他看到我，手一挥把一个球状的东西往我怀里丢来，我下意识接住，直到我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后，我又尖叫一声给他扔回去了。

“慌什么……”沈从然没接，任由那东西掉在地上。他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奈何他手上也是血，只能起到反作用，他估计是擦烦了，“啧”了一声，放下手对我说：“有用的，拿到天王殿里，里面供着的佛看到了么？”他边说边弯腰把扔在地上的东西抓了起来。

他的手指穿过发间，紧紧揪住了发根，手臂一抬，那张可怖的脸再次暴露在我眼前眼瞳上翻着，只能看到充血的眼白；薄薄的面部肌肉被抻长，一边已是稀烂，嘴巴大张着，下颚无束缚地往下坠，连嗓子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捂住嘴，无法忍耐胃部的不适，歪头干呕起来。

“我在问你话。”沈从然说着，忽然吸了一口气，另一只手不自觉挡在小腹前，捂住了自己的侧腰。

“你……”

“别废话了，把这个拿进去。”

我手忙脚乱地再次接过他丢来地人头，然后憋着气，问：“我……我……放到哪儿？”

“天王殿里的佛像上，”沈从然皱紧了眉头，“那个是云莲镇自古以来供奉的佛像，云莲镇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有自己信仰的神，那尊佛像的六只手臂代表着六道轮回，你按顺序，把他放在左边往下第二个。”

没等我说话，沈从然又将一把沾了血的匕首丢到了我的脚下，“第三个。”

“你的伤……”

他打断我：“别废话了，快去，你真想永远困在这儿？”

当然不想了！可是……

我被他瞪了一眼，心里顿时怵得慌。他此时满身是血，眼里还带着没消去的杀气，尽管没亲眼看到他做了什么，但从现在的结果来看，也能猜到当时的场面有多触目惊心。我不敢再犹豫，转身往天王殿里跑去了。

夯吃夯吃找了梯子来，按沈从然说的顺序放置好后，只剩右边三条手臂上仍旧空空如也。

佛教中有世间众生皆有业报一说，此业报有六个去处，便是所谓六道轮回。这么一看，这尊佛似乎也没有什么太过特殊的地方，云莲镇信仰的大概也就只是因果轮回吧？

我看了看那三条未放上东西的手臂，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之前那个纸人给我的护身符，想了想，尝试着把它放在了中间的手上。佛像没什么反应，还和刚才一样。

我重新搜查了一遍天王殿，然后在佛像前的桌上发现了一本佛经。我拿起那本佛经，简略地翻阅了一下。这似乎并不是我所熟知的那些佛经，并且在佛经的序言里也确实写有出自蝉莲寺这样的信息。

佛经由蝉莲寺的几位方丈共同完成，大致内容意思是讲述生命生生不息，信仰神明的人在死后能够依托神明的力量，落叶归根，如青莲一般再度复生。我皱了皱眉头，众人普遍认定人死不能复生，佛教信奉生死轮回因果报应，却从不认为人能复生，一味追求复生的，似乎只有一些反人类的邪教……

放下佛经，我再度走到四大天王面前，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红脸的广目天王手里的蛇头似是微微动了一下，我立即盯住那条蛇，发现只是有细碎灰尘抖落。我吐出一口气，视线落到了广目天王的另一只手上。如今仔细一看才发现他捏在手里的东西其实与他本身并不协调，就好像是人为放上去的，我思索片刻，将梯子搬了过来。

小心地爬上梯子，我伸手轻轻捏住那块米白色物体。神奇的是，它一入手便是温暖的，竟在瞬间驱散了一直盘旋在我心头的恐惧和不安。

我不知晓那是什么东西，但直觉告诉我，它一定非常重要。

我将它握在手里的那刻，电光石火间，我听到了一声令我直起鸡皮疙瘩的嘶嘶声，我猛然扭过头，竟见一条黑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射向我的脸旁。若不是刚才我转过了头，这会儿那条黑蛇一定已经一口咬住了我的脑袋。

惊魂未定之余，黑蛇缩了回去，却仍是攻击的姿态，显然是在等着下一次更好的时机。我来不及多想，迅速跳下爬梯，踉跄几步后，急匆匆朝天王殿门口跑去，却不料一阵狂风灌入殿内，竟将殿门一下重重带上。我惊了一跳，连忙回头，只见殿里窗户一扇跟着一扇闭上，此时此刻，我已无路可逃。

四大天王的视线似乎齐齐射向了我，令我简直如芒在背，我哪里知道拿下这个东西会惹出这种事，现在还回去估计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