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伶音响起。
“金井锁梧桐,长叹空随一阵风……”
万没想到竟是当年孟小冬和梅兰芳首次合作更可谓定情之作的《四郎探母》的唱段,话筒里,孟小冬的杨四郎在二胡月琴之下吟出了一段莫可奈何。
“……要相逢除非是梦里团圆……”
明楼紧紧抓着杜月笙递过来的第二泡茶,茶杯在他手里快要被捏碎了,而他浑然不觉。屏住呼吸听着下一句该接口的公主唱音……
“芍药开,牡丹放,花红一片,我本当与驸马同去游玩,怎奈他这几日愁锁眉尖……”
手猛然一松,魂牵梦萦的声音,两个月来无处安放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落了地。眼眶里骤然而起的酸胀根本无法遏制,轻轻闭眼,泪滴在手背上,茶水蕴入了地毯的纹路。
两个月,与初见时一别经年相较根本不算长。可又实在是太久,久到他怀疑起日月的更迭,钟表的滴答。比雁儿南北往来的时间还短,却已经像是在他的一生里轮回了几载。
杜月笙看着他的反应,再看看洒了一地的茶水也不出声,又给他斟了一杯搁在边上。自己靠着沙发背,半眯着眼,转着手中杯子听戏。唇角欣慰一抹笑容,在别人的时光里看到一小撮自己的良善,也算难得。
明楼这一刻不想和他计较,他几乎要忘记了自己的呼吸,只认真侧耳听着于曼丽的起承转合,吐字纳音,判断着她的气息是不是足,伤是不是好了。
“…...驸马,咱家来了…...”
“……我在南来你在番,千里姻缘一线牵。公主对天盟誓愿,本宫方可吐真言……”
“……我若是走漏了他的消息半点,三尺绫头悬梁我的尸不周全……”
“……一见公主盟誓愿,本宫才把心放宽……”
孟小冬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听到胡琴来回咿呀踩点,却不听她继续往下唱。
“驸马……”
于曼丽又接了句,明楼下意识地便跟上唱道:
“……潘仁美诓圣驾来到北番。你的父设下了双龙会宴,我弟兄八员将赴会在沙滩。我大哥替宋王席前遭难,我二哥短剑下命丧黄泉。我三哥被马踏尸骨泥烂,有本宫和八弟失落北番。我本是杨……”
一句句本该杨四郎声泪俱下的回忆控诉,在明楼铿锵有力地唱来,让人不由联想到明家。他的父亲,他的大姐,阿诚,明台,还有他自己和曼丽……上海滩上掀起的兵荒马乱,滔天巨浪中,已经发生的,和可能将要发生的,明家人,又能保全几个?
杜月笙睁开眼望过去,句句心惊。
“驸马,杨什么”
颤抖的声音,让明楼心弦一震,仿佛人就在眼前,而不是隔着电话线。他提气展颜,抬手轮指,从凉凉的指尖上像有一道暖流,缓缓注入心窝子里,无限珍惜地攒紧。攒紧了,拢住了,就不会再走失了。
“啊,贤公主,我的…妻呀……”
我的妻啊,很多次都想说出口的字眼,却总是小心地藏着。这是最重要的事,想挑一个极好极好的日子问她,做我的妻子可好?
“明楼!”
那边的于曼丽失声痛哭,明楼霍地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四郎探母”确实是让梅兰芳注意到孟小冬的唱段,梅邀孟合作过四五次后,日久生情。
没听过明长官唱的去看电影“秋雨”啊,全篇贯彻的都是这唱词,绝对惊艳!
哭唧唧,我尽力了。我的妻啊!!!
☆、第 42 章
站起又坐下,迎上杜月笙的犀利带着调侃的目光。
后者鼓掌道:“好一出公主驸马,细心琢磨,这唱词倒像是为你俩度身订造一般,也算是冥冥中自有安排。杜某人见识了,这唱功与名角儿相比,不遑多让,更胜在情真。”
“我要见她!”明楼斩钉截铁。
“你想好了?”
“杜老板,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有本事悄悄潜回上海,并不代表你还能带着头号通缉犯再悄然离开上海。这也太不给76号和日本人面子了。而且,我也不认为以你现今还留在上海的恒社弟子,上海的根基,你运作的这些事情,你会想要带走他?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动不起。”
杜月笙沉下了脸,明楼说的没有错,万墨林知道和运作着太多的事情,他是上海和香港、重庆链接的中枢,现在还不是把他撤走的时候。而他万一被捕熬不住,后果也将是不堪设想的。这也是杜月笙冒着可能一起被抓捕甚至被刺杀的危险回来这一次的原因。他必须和明楼亲自当面谈,这一点诚意,别人做不到更代替不了。
“不行,我还是不能冒让他可能被抓的险。76号里面的刑罚太厉害,你自己进去了都保不住,你怎么保住他?”
明楼忍不住冷哼了声:“你带不走他,那你除了信我,你还有其他办法么?龟缩在杜公馆永远不要踏出一步,也可以。”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道理杜月笙很清楚,没有可以躲一辈子的事情,形势都不允许。哪天汪伪打通了日本人这关,真铁了心要闯公馆,也不是他们拦得住抵抗的了的。
杜月笙默不作声,茶早就没了,他摸出口袋里两颗大核桃在手上转,小眼睛跟着核桃的频率一起转,很快,却也没转出个所以然。
“在外头的我和在里面的我,起的作用,能做到的程度能一样么?我在里面,都能配合当初的部署,让你找到于曼丽。我在外面,还需要你来救万墨林么?”
杜月笙审视着明楼的表情,权衡着他的话的可信度。
“好。你要用多少人,多少钱都没问题。”
“慢着,我还有条件。我要你先送五个死士来明家,我需要他们出一次任务。”
杜月笙两手一摊,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没有五个,我可以给你四个,第五个,用你的人充。”
明楼的脸色变了,“什么意思?”
“你要人是充做明家矿上的人往华北送吧。之前日本人为什么抓你们,以及最近日军往那个方向的集结……”杜月笙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一线精光里,自有他的成竹在胸。“你要做的事我不够资格问,但是既然我带不走我的人,公平起见,你也留不下她。再说了,留下她在上海,在这个时候也不恰当,她根本不能露面,她到底是算已经被送进日军营的人,不是么?同样,我再带走她你也不放心,那把她送到你的任务里,岂不两全其美。”
“不行!绝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