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掌心向下按了按:“我一定会回来的。那只是如果。”
我们都会回来的。明楼收回文明杖,在心里默默补了句。笃定,像在给自己打气。
明台肩上的力道徒失,他整个人竟然撑不住地往前匍匐下去。他一把拽住了明楼的裤腿,仰起头看着明楼。
该说些什么呢,他不知道自己最想说的那句话说出口,刚才得来的那点肯定会不会就没了。他记得小时候才被抱来明家,也是这样的高度,他拽紧了明楼的裤子不让他去上学。他怕他会不回来。在那时的明台心里,家里喜欢和亲近的人总会再也不回来,像他的爸爸和妈妈。
他想说:哥,不走。
明楼两条腿实在是酸痛的厉害,他稍微动一动都能感觉到骨头在格格咧咧的响。他曲不了腿,就只能俯视着明台。手指拉了拉自己的裤子,这小子拽得贼紧,完全提不上来。
明楼只能苦笑着看向阿诚:“铁定是起褶子了,回去你熨。”
他明白明台的意思,从前他可以为他逃一次课,但这次,他逃不了的。
终究是什么都没应下,阿诚拉开了明台,明楼拉开了门。
明台垂下了眼帘,反手握紧了阿诚的手。两个人的手都在抖,只能拼命地攒紧在一起,也把深喉处那声呜咽一并掐住了。他们看着明楼的背影大踏步向外,一身傲骨通透。
从小到大,他们两个撒丫子在大哥后面狂追,希望能和他并肩,能帮他卸下一些肩上的担子,能让他轻松一点。阿诚已经快到那个位置了,那个可以让大哥安心抬手,舒舒服服放下就是阿诚肩膀的位置。然而还是没有,阿诚懊丧地甩了自己一个巴掌。他还是只能看着大哥走。明台抬手抹去自己脸颊上滑落的泪,自言自语:“曼丽,你一定要撑住。等他,等到他去带你回来。我们也都会等你们回来,回来说一句,我们回来了。”
王天风再次出现在10月2日一大清早,明家。一天两夜,用风尘仆仆来形容都轻了,简直是灰头土脸。他提着个小箱子直接进了明楼的房间,一刻钟后就出来了。
门一开,又是明台和明诚守在外头。明台一看就是从床上直接滚过来的,一头乱糟糟的毛发都还被扒拉好。阿诚看着是洗漱完毕,眼窝子下的青色出卖了他,根本没怎么睡,大概跟眼下的自己看上去差不多。王天风心里想着,也懒得和他们??嗦。
“餐厅在哪儿,早饭摆了么?我两天没睡只吃了一顿,快饿死老子了。死了变成死疯子也要回来弄死那条蛇。”
阿诚带他去餐厅,让阿香快点摆饭。孤狼死后,最大的好处是在这家里再也不用装了。明台跟进来坐在王天风对面,趴在桌子上问:“你给大哥什么了?”
王天风斜了他一眼,同样坐在他身边位置的阿诚也是绷紧着一张脸,但什么都没问。接过阿香端出来的粥和馒头放在桌上,又替王天风满满盛了一碗,小菜也都往他面前推。极尽讨好。
“药。”王天风几口粥菜下去才吐了这一个字。
明台和阿诚快急死了,□□还是解药,好药还是坏药。明台急的扒拉那头乱发,想到的是□□,但又觉得这种药何至于要让王天风奔忙两天,必定是比那个更厉害的东西。正要再问,明镜和明楼一起进了餐厅,让两个人的话又一起吞了下去。
明镜看到王天风吓了一跳:“你…你怎么在这里的吖,这…这怎么回事?”
明镜转头去看明楼的反应,她是知道这两人不对付的,还真不想一大早就看到他们大打出手。
“哎呀,明台,你穿的什么样子,明家要破产了么,没衣服给你穿要穿睡衣吃饭?”
“大姐…我饿!饿醒的,饿地胃痛。”
明台不想这时候被大姐赶走,错过关键性的话,抢了副碗筷闷头就开始吃。王天风看着这仨大男人在明镜的嗓子下一个个低头不敢出声的样子,实在解气。他昂起了头,伸手就去夹那碟包子。哪知道筷子才接近左边看着最特殊饱满的一只,就被明镜一筷子架了起来。
“这个是明楼的。这一碟子都是肉包子,就这一个,素三鲜。明楼的菜。”
明楼愉快地在王天风和明镜两双筷子的交织火线下拿走了属于他的素三鲜包子,咬了一大口,还把里面的馅料儿朝王天风翻转了一下。
王天风恶狠狠瞪了一眼,明家三兄弟齐声大笑。
“大姐,我这几天要出趟差,十天左右回来。”
笑声里,明楼慢慢咀嚼完嘴里的食物,平静地说。如同每天他说,大姐,我去上班了一样平常。
“阿诚也去么?”
“他不去,我一个人。这里还有事要他办,阿诚现在是顶梁柱,办公厅都快离不开他了。”
明镜哼了一声不说话,一屋子就都又静了下来。连王天风都沉默了。
明家的家训是食不言寝不语。但是自从父亲不在,家里又多了明台后,这个家的饭桌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安静过。
许久,还是明台说的:“大哥,明年的新年礼物我不要皮带了,也不要手表。你必须得给我个新花样,还有生日礼物也是。我的皮带都比裤子多了,手表可以排满世界上所有时差了。”
明楼吃完了,搁下筷子,一眼扫过去。明台一惊,常年养成的本能反应是椅子往后退,随时准备起身跑路。阿诚戒备地盯着明台,也是随时准备拦路的架势。王天风叼着一支牙签看戏。
明楼左右看看,心里叹了口气。低眉一边扣着喉咙口早上没来得及扣上的那粒钮扣,摸了摸下巴上刚才刮胡子划破的一个小口子,应道:“好。明年的礼物让你大嫂给你挑,她熟悉你。”
明镜讶异抬眸,唇边缓缓漾起一抹惊艳的笑,和着她眼里乍现的迷蒙水光。阳光一闪,绽出七彩霞光般迷了所有人的眼。融化了岁月,温柔了时光。跌进了时间里,绊住这一家人的脚步。不舍得给她看背影,舍不得同她说再见。
明楼在办公厅的沙发上睡了一夜,这一觉,竟睡得还算安稳。没有被鬼压床,没有血色弥漫,也没有噩梦纠缠。他只在半夜惊醒过一次,扶着额头转身去看电话机。等了会儿,他就伸手去在转盘上拨着一个电话号码,反反复复,拨了好几遍,听每一个号码拨动后再归回原位的滋滋声,然而却始终没有把听筒拿起来。
铃木菊一是在10月3日一早致电的明楼,让他去特高课。
特高课,不是去76号。
明楼在铃木的办公室坐不到五分钟,铃木进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一串手铐。他举起来递向明楼。
明楼目光坠向那副手铐,一句话都未多说,双手并拢,也递了过去。
“不问?”
“问什么?”
“还有机会,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不需要机会了,你要的我给不了。”
“明长官一直说自己是忠心耿耿为新政府,现在看来只是标榜?!”
“明某人对新政府,甚而对特高课和您都一直忠心不二,无奈却应了中国人一句老话。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
“我待你不薄。”
“铃木课长在我身上用美人计也就算了,最后还将美人给缚了。”
“人,随时可以放。只要你给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