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从小到现在做的每件事情是不是都特别蠢,招你烦。其实,我都明白,也不是不正经。就是你们都不跟我说明白,你和阿诚哥之间的点到为止不说破的默契让我有时候很急。你们不说,我就猜着去做,做了,就又添乱。”
“谁说你蠢了?每次的任务你都完成的很好,疯子把你招进去也不全是为了给我添堵。”明楼俯过身子,抓了他的手拍在掌心里:“世间最难得者兄弟。不想你去做的你也做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活着。大哥说过,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可以原谅你。你还想听什么我没说明白的?”
“于曼丽在做什么?”明台没头没尾地一下就问了出来,突如其来地质问。
“啊?你们俩是生死搭档,你来问我她在做什么?”明楼反问着他,目光存着疑问。
在明楼质询的眼光里,明台愣怔了好久。而后,初初进门时鼓起的那些勇气终于如同记忆里那场大水一样,退缩了。
他问不出口,要是能把手伸进喉咙里去把要问的话抠出来就好了。问他,为什么曼丽会在76号和汪曼春一起?问他,曼丽开枪的因素里有因为是军统下达的任务么?问他,他怎么去告诉苏医生,告诉大姐这件事?再问他,自己该怎么面对她,又怎么忘记她?
“她不是….大姐都说我迟早要叫她大嫂的。大哥….”明台尽全力显出平时闹惯的口气:“对她好点,就当对我好了。以后出任务她可是捏着我的半条命呢!”
“你这小子!王天风来了,你最近照顾着点大姐,知道么?”
“知道了。哥,最近没任务的话,我想搬去面粉厂住段时间,研究下厂里的事,也免得别人起疑心。”
“好,多赚点钱,大哥等你养老呢。”
明楼知道明台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明台打小就聪明机灵,哪有他自己说的什么蠢,他也从来没有烦过他。大姐宠明台就不用说了,阿诚也是见着好的就念着是明台喜欢的。到他这里,虽然不如阿诚一直在身边那么默契,可其实从心底里他更疼宠着的也是明台。他明白于曼丽对于明台的意义,也因此,对于自己和曼丽在一起以及让曼丽挡在自己和铃木之间的事情,一直没有和明台直说过。
不是他不肯说明白,而是总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说也不知道如何去说的。
曼丽。他念叨着这两个字,你做了什么,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仿佛是梦想成真。明楼第二天再睁眼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于曼丽。确切地说他是被床头柜上摆着的酸辣煨码粉和糖油粑粑的醋味香味给熏醒的。
“怎么在这儿?”他握住她伸过来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下。
“来看一个营养不良的胖子。”曼丽手指刮着他的下巴上冒起的胡茬,闪了下眼睛,冒着促狭的星星眼:“再来充当一下伙夫长和侍卫官。吃的呢已经做好了,现在请长官快起来去洗漱,我要给你刮胡子!”
“什么?”明楼一下瞪大了眼睛,翻身就去拉被子要蒙头:“不行不行,什么都可以答应你,这个太危险了,不行。”
“那你还吃不吃煨码粉了,吃不吃糖油粑粑了,我去倒了。”
“哎”,明楼一把拉住她的手,苦着个脸。在眼神的来回拉锯中败下阵来,壮士断腕般的点头:“吃!”
曼丽欢天喜地地进卫生间准备剃须沫,找剃须刀。明楼对着酸辣煨码粉缩了缩鼻子,拿筷子沾了点味道尝了尝,心满意足。
曼丽踮着脚,拿着剃须刀往涂满了剃须沫的明长官的喉结以上,鼻子以下的地方肆意妄为。剃须刀和刀片都是明楼专门从国外订回来的,这方面长官异常地讲究。薄薄的刀片嵌在刀夹里,纤长的手指拿着刀柄,卫生间里有窗,阳光只需挤进来稍许就正好能折射在刀片上了。
本来每天早上在这样的晨曦里刮胡子是明楼的一个享受,但是今天他只能紧闭着眼睛不敢看。头是仰起了怕曼丽够不到上面,低下了怕她手里的剃刀刮到喉结。他整个身体都是紧绷着的,这样子让曼丽觉得好笑。
“又不是没把命放在我手里过,后悔了?”
曼丽手腕翻转,冰凉的刀面紧贴着明楼的面皮往下,剃须沫粘在刀锋上像白色的奶油,短短的胡茬顺着她的手柔顺地往下落。明楼闭着眼,心里提着的一股气就顺着脸上的感知在身子里兜转,忽停忽顺,忽畅忽窒。如欢爱时要到顶峰之前的那片刻,周围的空气像被气球包裹,万事俱备,待候那最后的一刀,或温柔缱绻,或尘埃落定。
她说的对,又不是没有把命交给她过。多年前的初见,他就把命交给了陌生的她。那瓶让他差点痛晕过去的蒙古药粉他就已经赌上了自己的命。
他信她,从来没有缘由。像是他生来能信的就是她,而她生来便是来取信于他的。
明楼睁开了眼,女人的面容就在他的眼睫下,认真肃穆地让他陌生。许是未曾防备他会突然又睁了眼,来不及收回蓄在眼眶里的泪,她的手就这么硬生生悬在了半空。两人四目相对,明楼心上兜着的那股气一下子就往下坠,往下坠,坠得他无处攀附,不忍心去听一声碎裂,化作烟。
是,他们能相信彼此不需要原因,他们能读懂彼此也就只是一息之间。
他搂上了她的腰,将人往身前拥,全然不顾她手上的刀。她软了身子顺从地靠了上去,脸贴在他胸口,开了洗脸池上的水龙头,把剃刀放在了水柱下冲。刀上的泡沫在下水口处集结,打转,螺旋地往下。一切都按着该有的逻辑在走,有条不紊,没有插曲。
她听着他紊乱的心跳,放下手里的刀,关了水,双手绕上他颈脖,凑到脸上闻了闻,笑柔柔地晕开。
“看,我都做到了。明长官今天很精神呢,哪像营养不良。你是故意骗礼物来的吧。”
“还…有什么礼物?”他也笑着,扮作一个乍听有礼收的欣喜的男人。
“吃的已经在外面了,脸面也服侍好了。我还给你带了支烟斗当礼物,英国来的,石楠木做的。”
“我不抽烟斗。”
“放着,以后抽。等老了的时候,不那么紧张了,从从容容的抽。我给你填烟丝,我喜欢烟斗的弧度,”她的手指划过他的唇,他便随着抿了一下,她说:“让烟丝的味道慢慢湮没在你嘴里,慢慢地品,再慢慢地吐。听说抽一斗烟要40分钟呢,来得及….来得及等我。”
“好,等以后,等老了……”
她吻在他唇上,轻快地说:“快洗脸,粉和糖油粑粑都要凉了。我去拿烟斗给你看。”
“好……”
好,是明楼此刻喉间唯一能顺利接出的字。其他的,像是都被方才的刀锋封住了。于曼丽一出去,明楼转身一拳砸在了冰凉的瓷砖上。
烟斗后来被摆在了明楼拿出的,镶着翠玉,绘有龙凤吉祥图案的红木妆匣里。妆匣里还躺着一只翡翠玉镯和一枚翡翠戒指。
曼丽看着这妆匣里的物件恍然:“原来是这样的,我收了五件了呢。”
“恩,这是第六件。”
明楼拿起玉镯套在她的手腕上,又将戒指套在了烟嘴上妥帖地躺在妆匣里。
将来,以后。
我的烟斗,你的戒指。
曼丽转着手腕上的玉镯,低声呢喃:“好不容易呢,过了那么多关,终于走到这一句。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明楼俯过去,由下而上地捉住她的唇。
两人都睁大着眼,像是要把这一吻看到天荒地老,看到春秋白首。
“死生契阔”
他说的坚定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