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1)

就在车子边上,明楼吩咐找来码头医务室的急救箱,当着众人的面脱下阿诚的衣服,亲手给他清洗伤口,索幸是子弹擦伤,弹头并没有留在里面。

明楼沉默地做着这一切,众人在外围围了个大圈,没人敢靠近。

“她…大概和我受了差不多的伤,我离得远没看清,是…左臂。”

阿诚硬着头皮,在明楼靠近给他缠绷带的时候低声说。

明楼绕过阿诚身体拿着绷带的手停了下,感觉自己半个身体一凉,冷汗从脊背后一下子冒了出来,猝不及防。

阿诚庆幸他没有惯性地往下扯纱布,不然非得疼死自己。

明楼看向他的眼神里有了丝忐忑惊慌,阿诚看见铃木带着一个日本兵走过来。他大声说了句:“不疼,不碍事!”

铃木在明楼身后说:“这车子,我让人清洗一下吧。”

明楼的眼神冷冽如刀,他不回铃木的话,只是在余光看到日本兵的手伸向车子的时候道:“明家人的血,不需要外人来清。”

“你看阿诚都受伤了,坐这样的车子回去也不合适。我派人护送你们回去,毕竟刚那场刺杀可能是向着明长官你来的。”

明楼冷静地将绷带打结,染血的衬衣袖子撕开了也就不套回去了,半边的外套替他披上。问他:“忍的住么,能开车么?”

“能”

明楼这才站了起来,立在铃木面前。铃木只觉得似有刀锋在他眼前一闪,就如那天在76号里的裁纸刀那样,这眼神,让他心底生凉。他听见的分明还是明楼一贯沉稳的声音,可又总感到让人不寒而栗。

仿佛风生于地,挟雷霆之势。

“明某一个忠心耿耿,为新政府和日本帝国卖命的官员,就算今日真被抗日分子暗杀了,那也是我的命数。我不需要别人为我哭,也不怕有人看着笑。但是,至少我要知道我为之死的这个政府这个帝国还有一丝尊重我。”他微仰着头颅,说着头可断血可流,身不可辱。

阿诚抬头看了眼,又重新低下头。

“铃木课长究竟是要给我清洗车子,还是搜查车子?”

铃木尴尬地动了动嘴皮子,往后退了一步,他带来的日本兵也随之退到他身后。

明楼朗声道:“阿诚,开着车去后面等我。”

阿诚在车里安静地坐着,没有等很久,他就看到远处明楼身姿笔挺地朝车子走来。手上还有为他包扎伤口时弄到的血迹,未曾清洗。外头飘着毛毛雨,车前的雨刷上落了张黄叶子。身后或许有无数双敌人的眼睛注视着,然而即使有枪管对着,明楼的每一步都走得仍像是个在阳光下检阅的首长,不慌不忙,从容到一脚下去能踩死一只蚂蚁。

阿诚没有下车去迎,就像刚才车停后,后箱里的程锦云提着箱子悄悄离去时,他也是这样撑着伤了的手,头靠在车窗从反光镜里目送一样。

每一项任务里,每个人最重要的是守好自己的岗位,做好自己的事情。环环相扣,有倒下的人,就有站着的人。有冲锋的人,就有迎接的人。像他们都喜欢的定风波的下半阙:料峭春寒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于曼丽被郭骑云送回家的时候天全黑了。郭骑云没有进来,于曼丽进门后也没有开灯。

明楼就坐在黑暗里,等了很久了。他看着她用右手拿杯子,倒水。看着她的左手一直垂着,没有用过力。看着她把杯子里的水喝完,然后杯子往桌子上用力一砸,握着碎片欺近他,抵在他的咽喉处。

明楼还是没有动,于曼丽也只是抵着。两个人的心跳声在暗夜里交织重踏。

“至少,在伤我之前,你让我看看你受的伤好不好?”

明楼等不到回音,抵在咽喉的玻璃片稳稳的,没有任何波澜。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解开自己的领带滑下,手一松掉在地上或者被踩在了脚下,他也不管。西装是进门就已经脱掉了,此时他解开马甲的扣子,然后是内里衬衣的扣子。沿着不能随便解开的脖颈风纪扣开始,一粒粒往下。他吞咽了下口水,玻璃片就紧贴着他的喉头起伏。

他抬手脱掉左边的袖子,露出紧实的左臂和半边的肩胛骨。他拉了她抵着的手到自己的锁骨下方。

“从这里开始,一直划拉到手臂,行么?”

……

“再不然,往下……”他把她的手拉到心脏的位置,感到她终于往外挣了挣,他反而抓地更紧。两指一捻,从她指尖把玻璃碎片拔出扔掉,摁着她的掌心贴在自己此刻狂跳的心上:“这里,直接捅进来,都可以。”

于曼丽蜷指成拳,毫不客气地一拳猛击。明楼咬着牙硬挺,身子在椅子上一晃又坐稳,幸亏有椅背挡着,那是真不留情的一拳。

于曼丽半矮下身子,几乎是扑进他怀里,在黑暗中瞅准了他的肩头一口咬下。牙齿深陷入皮肉里,血丝渗出。

明楼痛地全身哆嗦,强迫着不让自己做出任何身体本能地应敌推拒地反应,只是承受着她的怒气,缓慢抬手虚拢住她同样颤抖着的身体。

“毒蛇,长官!”她咬牙切齿中含混着血肉的话。

他反而慢慢地勾了唇角,侧头将脸轻轻贴在她的头发上,眼角有一滴晶莹滑下,融入她的发丝。

窗外终于爬出云层一轮圆月。

1940年,5月21日,农历四月十五。小满。物至于此小得盈满。

“我一直觉得你比明台更适合毒蝎一词。”

☆、第 18 章

从接到命令到在同济路端起枪射出第一发子弹,于曼丽过得无比冷静,按部就班。接受命令,制定计划,掐好时间地点,等待目标人物出现。明台不在,她和郭骑云两人必须完成这任务。两天很短,她没有时间去犹豫,也没有时间去煎熬,那些都变得近乎奢侈。她碰不起。对军人来说,军令大如天。每一个出现在暗杀名单上的名字就只是名字,不管是两个字的还是三个字的,也不管这个名字后面的人皮对自己有没有意义,反正几秒钟后都不会再记得什么。

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她倒是想到过,如果任务成功了,明楼死了,那她就不用去完成铃木的交代了,就不用去刻意地接近明家了。对着明台和明镜,她大概就不会有歉疚感了。如果是她自己死了,那就更是一了百了了。

在她这两晚吞下安眠药让自己入睡的晚上,在成片成堆的乱梦中,总有个清明一些的声音是说,这个任务很好的。

她离开明楼的怀里,坐回椅子对面的床沿上,沉默地看着他肩上被她咬出的伤,很深的牙印,破了皮。血不像她受的枪伤那样大片大片的涌出,可也在往外渗,不处理不摁住,这样流在他的肌肤上也挺碍眼的。

“曼丽”,明楼没有去管自己的伤,往前倾了身子,蹲在她面前。两人这样的高度差不多是平视。她眼里平静甚而空洞。他眼里是急切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