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要去河北张家口”阿诚一边忧心忡忡地把阿司匹林递给大哥,看他一仰头把药当糖来吃,一边更加担忧地说着大姐将要去的地方。
“河北?去那儿干嘛?日军在河北各个县村残杀村民,虽说那有冀中分区在,也进行了大规模的反扫荡,但是也保不了……”
“明家有矿区在那儿,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大姐的脾气,她要过去,谁拦的了?!”
明楼深深叹了口气,疲惫地按着脑仁。他真是在外头谁都不怕,回了家谁都怕。说是在明家说了算,其实……:“派人片刻不离身地跟着大姐,随时报告她的情况。记着,明家谁都能往里填,谁都能去死,唯独大姐不能。这话那疯子问我我也一样照说。”
“知道了。”阿诚郑重地点头。明家不能没有明镜,有大姐在,就有家在。
“还有,把桂姨留下不能让她跟着,让阿香跟去吧,她机灵。家里的饭,对付着吃就行了。”
阿诚难得笑了出来:“你小心狼咬你一口,还嫌人家饭做的不好吃,小时候你少吃她做的饭了么?”
“谁知道她出去一圈披着身狼皮回来,饭也做得那么难吃了!”
阿诚看着他嘟哝那一句的脸色,像是好了一些,斟酌了下还是把后话说出了口:“后天30号,海军俱乐部的庆功宴你这大汉奸可是逃不了的。这一是日本人撑自己脸皮子的高喊胜利口号,二是南京政府正式成立一个月。”
明楼瞥了他一眼,站起身颇有些慷慨激昂地说:“去,去还不行么。他们强迫得了我的言行举止,总还不到迫我剖心析肝的地步。阿拉就当提前庆祝51国际劳动节,国际无产阶级的共同节日!”
他说的得意,扬了眉毛,抬了手臂,是一个为了争取自己的权利而抗争,得到了胜利后欢欣的青年。阿诚坐在那儿很配合地专注地看着他,心里隐隐地痛,嘴里顶了句:“你可是资产阶级。”
只有他知道和明白明楼承受着什么,在一群恶棍魔鬼中周旋,伪装着自己,又必须时时保持着自己。算计着周遭的一切,连自己也一起算了进去。
明楼手指着他,狠狠用力地指了好几下,像只被突然戳破了的气球,又蔫了下去。手插在裤袋里看向窗外,背对着阿诚道:“于曼丽那儿是不是还没有动静,她还没找到方法么?”
“是大家都在比耐心吧。于曼丽的背景是特高课给的汪曼春,铃木应该也在等。谁先动就失了主动。”
“饵本就是我先抛出去的,时间不等人。主动和被动可以因势利导,总要有人把步子接着往前跨。”明楼顿了顿,手在裤袋里收拢:“再推她一把,后天,我会请她当女伴。”
“你可想好了,你这可是同时推了三个人。于曼丽那小身板,跟只没抵抗力的兔子似的,不会被汪曼春和铃木联手吃掉吧。你别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嘁!”明大长官嘴角弧度一勾冷哼了声:“她要是这么弱,疯子会让她和明台搭档么,他也不怕我弄死他!而且,我知道她不弱,那小獠牙露出来的时候,有的你好果子吃!”
明楼说的时候脸上漫出的欣赏和完全在夸自家人仿佛是个他发掘的宝藏般的自豪让阿诚心里头都有些嫉妒于曼丽了。还是很多年前自己受训回来大哥才这么赞赏过自己,这样的神情在明台身上都是没得到过的待遇呢。
阿诚轻轻退了出去,明楼伸手关了屋子里的落地灯,把自己完全融入到周遭的黑暗中。
这黑夜,无穷无尽。今夜没有月亮,很多天都没有了。那道破透黑色的光亮啊,明楼抬头寻找着。倒有些希望现在能破空劈下一道闪电,让他浸润一下那种凛冽的肃杀。
不要背叛我,千万不要背叛我,小丫头。
他心底无意识地翻滚呐喊着这句话。
我,自然不是指党国,更不是组织。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请求。
于曼丽在明楼的怀里,手在他的掌心中,腰肢在他的掌握中,舞步在他的带领下。她的身影在他的瞳仁里,那她的名字呢?
于曼丽三个字是不是在明楼的心上?
从接到明楼的邀请开始,曼丽知道自己再没有犹豫的时间了,这个晚宴是自己接近铃木菊一最好的机会。不需要自己和明台去费尽心机,明楼把楼梯架到了自己
☆、第 15 章
明镜要去张家口来回的路上行程,加上办事,可不是一天两天,少说也得要个十来天。等她把上海这边的事安排妥当,再买车票,真正启程那天是5月5号,明楼亲自开车送去的火车站。明台非也要跟着去送,车里还有阿香。本来那天是周日,于曼丽也来了家里,这车子满满当当的,她就不凑这热闹,说是留在明公馆里给他们准备晚饭。阿诚说大哥要过开车的手瘾,那他也不去送了,祝大姐顺顺利利,早点回来。明台走的时候嚷嚷着要于曼丽做湖南菜等他们回来吃。
月台上,明楼叮嘱着姐姐要一路小心。也坦承自己在她身边安置了人护她周全,求姐姐体谅做弟弟这点子心思不容易。
明镜抬手给他整理着身上的衣服,没反驳,算是笑纳了。
“我看着今儿曼丽手臂上的缠臂眼熟,你送的?这都送了差不多了,什么时候把人娶回来啊。”
于曼丽今天穿的是件水红色的短袖旗袍,金钏儿只带了一只手。头发挽了个松松的髻,明楼是不懂这些个髻叫什么名字,总之看上去挺好看的。没有头发的遮挡,她的脖子被旗袍的小立领包裹着,诱惑人去把那领子扯开,把内里看个究竟。明楼替她戴上取回来的耳坠子的时候,手指就没闲着的从她的耳垂刮到了她的下颚,触手柔滑,让人心尖尖上都会一颤。她全身就耳坠子和手臂上的金钏儿,再无一样多余饰物。既没有夺去旗袍的秀色,又衬了她的肤白凝脂,是一个很好的搭配。
明楼脑子里闪回了下,向着明镜笑道:“哪就差不多了,明家的聘礼不会才三样首饰那么寒碜。”
“这是定了她了?只要你说一声定了,还要什么姐姐全中国全世界给你搜罗去。”明镜拍在他的手臂上,满脸都是欣慰的笑意:“能看着你们几个都成家就是姐姐这辈子最好的礼物了。”
“姐,我们说好的是猴年、马月。你这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么!”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明镜被他气笑了,一拳重重地就砸了下去,疼的明楼一声哎呦。
明台提着水果回来,老远就看见大姐打大哥,可把他兴奋的。三两步跑到跟前:“姐,大哥怎么惹你了,我帮你揍他。”
“你小子,凑什么热闹,边儿去。”
明楼脸一板,明台就缩了下脖子,一声大姐叫得委委屈屈又不敢大声。明镜抄手站在边上看着这两兄弟闹。明楼比明台高大,他做一个压脑袋的动作那就是真的在压脑袋,可以压的明台把脑袋垂到地上。但是架不住明台会撒娇,他大哥手一抬起来,他就自动把脑袋一歪枕到了明楼肩膀上。人歪着,脚还一个交叉点地,整个把明楼当柱子靠。明楼夸张地往后退,一步步移到明镜身边,明台就借势直接扑到了明镜怀里,搂着姐姐的肩膀说:“姐,早点回来。”
明镜拍着他背点头,一边和明楼两个人眼神交汇。明台的婚事已经落定,如果明楼也能就此定下,阿诚那孩子又是向来不要人多操心的,那她真的是人生圆满,对得起所有人了。
回去的路上车里只有两兄弟,明台这时候就完全像个大人了。一本正经地和明楼讨价还价是去和于曼丽一起上什么拉丁文补习班呢,还是就赖在家里不上学了,学做生意。明楼表示都可以,前提是定下一样了就要脚踏实地,好好学或者好好干。
“可是于曼丽家是一定要她出国念书的。”明台转过头,试探地看着明楼开车的神情:“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和曼丽一起回法国。她念书,你做回你的教授,说不定,你还能当她的教授呢!”
“没有。”明楼回答的干脆利落,想都不用想。
“为什么,这不和情理!大姐一直希望你做个纯粹的学者,这也是父亲想的。”明台在座椅上挪动着屁股,力求明楼能够看到他脸上郑重和严肃的表情。他这不是一个随意的提议,他是有认真想过的。大哥的身份,只有远离了这里,他们兄弟才不会打起来。
“你怎么不和锦云一起出去,大姐也一直希望你能多读书,少莽撞。”
明台最近常做噩梦自己用枪顶着大哥的头,一身冷汗的惊醒,然后抱着他们的合影相框在床上翻来覆去,睡的一点都不安稳。就是白天见到大哥的时候,他也是矛盾犹豫,感觉进退两难的。他既害怕大哥凶他打他,可又很想腻在大哥的身边,听他教训他。那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养成的崇拜和…孺慕。他羡慕阿诚哥可以和大哥不离左右,他不说,他有大姐。他觉得很公平,又很不公平。人家说近情情怯,他也是。他靠近明楼就害怕,但又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去靠近这个无所不能,优秀到老天都妒忌的大哥。
“大哥,你会原谅我么?”
如果,我们有一天必须站在敌对的两面。我们必须走到你死我活的局面,你会原谅我么,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