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沪萍……还好吗?”
“很安全,”段娉婷道,“叫你放心,还叫你自己当心,记着……上次给你讲的话。”
苏雅露应了一声,段娉婷好奇道:“什么话?神秘兮兮的。”
“周沪萍也是担心我因为田丹脱逃而受到牵连,给了我一个地址,可能是他们地下党的联络处,告诉我,假如风声不对,我被盯上了,去这个地方,会有人安排我离开上海。”苏雅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周沪萍怀疑军统里有内奸。”
“六爷……值得相信吗?”段娉婷望着纸条,忧心忡忡。
“我是六爷一手扶持上来的,这么些年为他效力,”苏雅露笃定道,“这次也是他主动为我安排去重庆避风头的事宜,还动用了军方的飞机。”
把纸条递给段娉婷,苏雅露又道:“纸条你收着,我不在上海的时候,万一……你去这里,找他们帮你离开上海。”
午夜,苏雅露把行李整理好,坐到桌前,铺开一张稿纸。
“周沪萍,我要离开上海了。万幸,六爷及时安排我去重庆,不然,我还得欠你的。”
“知道你如今很安全,我也放心了,这次去重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们有缘再见。祝你与田丹一切安好。”
苏雅露犹豫了一下,把稿纸揉成一团,又撕碎,抽出一张空白的,从头开始写。
“周沪萍,知道你如今很安全,我也放心了,这次去重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们有缘再见。祝你一切安好。”
“小屁孩儿安不安好,关我屁事。”苏雅露自言自语,把稿纸对折,放进信封。
门响了,是段娉婷,一手拎一个皮箱,气喘吁吁地立在门外的月光下。
“段娉婷?”苏雅露惊讶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我想了想,”段娉婷把皮箱放下,吁一口气,“我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明日一早,我陪你去重庆。”
“但……”苏雅露有些无奈,“飞机是军方的,六爷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我把这次去重庆的安排告诉任何人,我告诉你,已是违纪了……不过我保证,我一到重庆,立即想办法托人把地址告诉你,好不好?”
段娉婷怏怏地低下头:“我是……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用担心,”苏雅露道,“不过,这么晚了,是……司机老胡送你来的?他还在吗?”
“我叫老胡先回去,”段娉婷道,“我今晚,住你这里。”
“住……我这里?”
“怎么,不欢迎?”段娉婷挑一挑眉。
“没……我没这个意思,”苏雅露慌忙道,“我,我去把客房拾掇一下……”
“不用,”段娉婷眨一眨眼,笑得俏皮又促狭,“又不是……没同床共枕过。”
尾音慵懒吞字,颇有些魅惑的意味。
苏雅露一夜不成眠,因为段娉婷实在是不安分。灯一关,段娉婷的手已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指节分明,却又柔若无骨,忽上忽下地抚摩着,捻揉着,时或摩挲,时或按揉,时或打着圈抚弄,回环往复,一唱三叹。
“你……”苏雅露扭着身子,“你不困?”
唇被吻上了,手掌心也被轻挠了一下。
“苏雅露,别扫兴,下次同床共枕,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二十四
“六爷,苏雅露刚已上了去重庆的飞机。”李队长干瘦的脸庞上添了两道伤痕,血痂尚未脱落,衬得他的笑容分外狰狞,“六爷,这次幸好有您出手搭救,不然,宪兵司令部非得给我脱一层皮不可。”
“苏雅露……没怀疑?”六爷吸上一口雪茄,眉头微蹙,双目微眯,徐徐吐出烟圈来。
“没,还托您的警卫给您道谢来着。”李队长轻哂道。
“你知道,苏雅露的软肋,是什么吗?”六爷抬手,拊在自己心口上,“是这里。苏雅露平日里嚣张跋扈,张牙舞爪,很不好惹的样子,其实……善良,仗义,是个好女孩子,只不过,乱世之中,未免过于幼稚。”
“六爷,您火眼金睛。”李队长谄媚地附和着。
“若不是警卫一时疏忽,给周沪萍逃了,我何止是能把你从宪兵司令部保出来,”六爷屈着指节在办公桌上轻叩,言语之间倒有些惋惜,“我还能给你立上一功。”
“立功……不敢,不敢想……”李队长连连摆手,“不过阴差阳错,却弄死了姓王的。”
“一处处长位置空缺,苏雅露身份被揭发,你居功至伟,上头必定会嘉奖你,日后你当了一处处长,可别忘了我。”
“当然,当然……”李队长应道。
“不过,也得亏有你,幸好你心思缜密,去调阅药物领取记录,发现苏雅露去审田丹之前领取的是镇定剂,而不是LSD。”六爷道。
“六爷这么讲,倒是折煞我了,若非六爷叫我盯一盯苏雅露,我也想不到去档案室查阅药物领取记录,”李队长道,“田丹应该是受过特工专业训练,姓王的第一次给田丹注射LSD,根本没用,他也知道的。第二次,苏雅露告诉他田丹被注射LSD后全招供了,他居然也没生疑,苏雅露讲什么,他相信什么,被耍得团团转,活该死在共产党手下。”
“苏雅露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估计也是没想到,有人会去调阅这些记录,不过最糊涂的还是……罢了,不讲这些,陪我来一局。”
六爷移过棋盘,兀自开始布子,楚河汉界,瞬时阴云密布。李队长不擅对弈,三两回合后已败下阵来,只听得六爷一声“将”。
他赔着笑脸:“六爷的技艺,又长进了。”
六爷的唇角隐约见出一丝笑意,道:“你晓不晓得,你这一局,败在何处?”
“望六爷不吝赐教。”
“这只卒子,本不该过河的,却过了河,不仅挡了你的车,拦了你的马,还刚好成全了我的炮。”六爷拈上一子,眯着眼,“这只不听话的卒子,把它怎么办才好?”
李队长听出六爷话里有话,只恨自己愚钝,不明六爷言外之意。
“怎么……怎么办?”
“弃了。”六爷手腕轻抖,把卒子丢进烟灰缸里,“卒子该有卒子的分寸,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