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1)

by前夜 周沪萍苏雅露 2583 字 6个月前

陆汗青听着新奇:“这些古怪的理论,是你从国外学来的?”

“心理学的理论,是有科学依据的,”田丹微笑道,“陆老师,您别不相信。”

“我怎么会不相信?”陆汗青道,“回头我向组织上传达,以后有机会,你去给同志们讲讲这些理论。”

田丹把处方笺揉成一团:“溽暑天气,细菌容易滋生,疫病也容易蔓延,我想,他们的行动一定不会拖延,陆老师,我们怎么办?”

“其实,组织已有计划,但必须你从旁协助。”陆汗青道。

“什么?”

“刺杀山本次郎。仗打了五六年,现在咱们与日本人相持不下,日本人想破局,先前又在细菌战上尝到甜头,悄悄地把山本次郎安插到上海来,应该是计划把他当作破局的秘密武器,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所幸段娉婷及时传递给我们这个消息,他们想给上海沉痛一击,我们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

“我能帮上什么忙?”

“山本次郎最近频繁出入76号,第一步,你想办法接近他,最好能知道他的日程安排。有消息及时从裁缝铺子传递出来,注意安全。”

“明白,”田丹道,又迟疑了下,“周沪萍……”

陆汗青无奈地叹一口气,摇一摇头:“周沪萍很好。”

十五

雨后的四马路显得有些冷清,周沪萍踩着一双瓷白色的高跟鞋,小心翼翼地绕过路面上一个又一个的水洼,拐进一条弄堂。弄堂尽头是组织在上海的联络处,一间牙科诊所。四下里阒寂无声,周沪萍只听见自己鞋跟“嗒嗒”地一下一下叩击着石板路,衬着胸腔里七上八下“扑扑”的心跳声。

恐惧来得莫名其妙。周沪萍攥了攥手袋,这光景太过熟悉,雨后潮湿的空气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不知是幻觉,还是隐伏的杀机,前方不远处是父亲的裁缝铺子,一爿老屋,前头开铺,后头住人。若干年前的一个冬日的黄昏,微雨,她裹挟着一身润润的水汽进了屋,屋内死寂,大哥面向下仆倒在地上,已断了气,父亲仰倒在八仙椅上,奄奄一息。大哥投敌,连累小妹惨死日寇之手,父亲绝望之下大义灭亲,与大哥同归于尽,从此她孑然一身,踽踽独活,人世间再无羁绊,直到田怀中把田丹托付给她。

为什么又无缘无故念及这些陈年往事?周沪萍定一定神,整理了下芜杂的思绪,撩开牙科诊所的门帘子。

诊所里空空荡荡,房顶上悬着两盏白炽灯,灯光直射下来,映着灰扑扑的墙面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刺鼻的消毒药水气味也掩不住浓烈的血腥气,周沪萍心悸一刹,又恍然有所觉察,兀自苦笑了一声,垂下眼睑,田丹平卧在地上,双目阖闭,面白如纸,心口扎着一把刀,身下蜿蜒着血泊……

周沪萍遽然惊醒,睁开双眼,急促地喘息着。

日头已懒懒地爬上了树梢,病房外,警卫正循例向六爷汇报:“周秘书伤口恢复得很好,只是仍然食欲不振,昨晚吃了半碗白粥,吃了一个鸡蛋,十一时左右就寝,但睡眠不是很安稳,查房的护士听见周秘书在呓语,但听不清楚在讲什么……”

周沪萍有些毛骨悚然。

门开了,六爷进来,周沪萍定一定神,微笑道:“吴厅长。”

“沪萍,今日气色挺好,伤口恢复得如何?还疼不疼?”

“有劳您关心,挺好的,这一两日,应该可以出院。”

“不着急,”六爷在病床旁的红木椅子上坐下,“还是再调理些日子,动手术,伤元气。”

“虽然这里是军方自己的医院,但也未必安全,”周沪萍道,“万一日本人生疑,上来搜查,双方势必交火,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我想,我还是转移去别处妥当些,免得连累……”

“别胡思乱想,”六爷打断,“张将军既然安排你在这里调理身体,你且安心住着。”

“外头……怎么样?”

“还不是一样,乱哄哄的,”六爷道,“前些日子,军统安插了个特工进76号,进去之后,杳无音讯,也不知道是暴露了,还是叛变了。沪萍,能不能找找你的门路,动用一下你的私人关系,帮忙打听一下?”

“可以倒是可以,”周沪萍心生疑虑,却仍自若,“但我这样,也不太好接头。”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自会安排人手对接。”

“这……”周沪萍犹豫着,“不太好。”

“不相信我?”

“倒不是,”周沪萍从容道,“只是接头人很谨慎,只答应与我对接,况且别人帮忙,也是出于朋友之间的仗义,讲到底,也只是个讨生活的平凡人罢了,我也不好勉强。”

六爷了然:“明白,既然如此,我们另想办法。”

“抱歉,”周沪萍道,“出院后,我再……”

“沪萍,你又来,”六爷的语气含着些许责怪的意味,“别尽想着出院,你只管在这住着,好好休整,刚我还在讲陈医生,他们这里,这么些护士,不能安排一个来专门贴身护理你么?”

“这……倒是不必……”周沪萍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你立了功,应该的,”六爷道,“我叫他们找了个能干的护士,一会过来,以后你的衣食起居,打针输液,还有用药,全由这护士来一对一负责。”

志仁里是杨树浦路附近的一条老弄堂,弄堂尽头有一间叫作“仁昌”的皮革号,夹在米行、南北货店、麻油铺子之间显得冷清,这年头,经济崩溃,柴米油盐之外的物什成了奢侈,皮革号生意自然惨淡,老板似乎也对经营这爿店铺失去信心,三天两头不开张,门环上也积了一层灰。

王伟民住在店铺楼上的亭子间里,弄堂地处僻远,周围又全是店铺,一到午夜,四下寂然,连狗吠声也少。他灭了灯,刚倒在枕头上,却听见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至近,须臾,楼下的门环被叩响了。

“谁?”他披衣下去,到门前时,顺手抠开墙壁上半块活动的砖头,从里面取出一把手枪。

“是我,王伟民,开门。”

周沪萍的声音。王伟民吓了一跳,慌忙把门打开。

“怎么是你?”闩上门,王伟民扶着周沪萍上亭子间去,周沪萍因着腰伤,腿脚还不是很利索,楼梯也爬得吃力。

“我……从医院出来,本想着去四马路,但太远了,三更半夜,又叫不到人力车,”周沪萍的声音听上去很虚弱,“想来想去,只有你住在附近。”

王伟民扶周沪萍在板凳上坐下来,上了灯,才发觉周沪萍一身护士打扮,面容疲惫,脸色也煞白煞白的。

“怎么不在医院待着?外头这么危险……”

“医院也不见得安全,我怀疑,军统出了内奸,这两日,不仅叫警卫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地向上汇报,还总是旁敲侧击地向我打听我在76号是否有内应,今日还找了个护士来盯着我,我越想越不对,前两日我刚动完手术,当时也没有护士来二十四小时护理我,这两日,我能下地活动了,反而找护士来寸步不离地守在我旁边?”

“是什么人?”王伟民警觉。

“军委会的,姓吴,人称‘六爷’,”周沪萍道,“你若是见到陆老师,或是田丹,一定叫他们当心。”

“好,”王伟民把热水瓶拎过来,往桌上的搪瓷杯里倒了些水,递给周沪萍,“你怎么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