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沪萍“敢”字尾音未落,苏雅露已伸手去抓周沪萍的左肩,不想,周沪萍却似乎早有防范,一侧身,灵活地避过去,笑容仍然噙在唇边,云淡风轻:“苏雅露,你偷袭,耍赖皮。”
下一瞬,二人扑向对方,扭打成一团,周沪萍虽然力气不比苏雅露,但胜在善使巧劲,一招一式接受过专业训练,有板有眼,苏雅露凭着一股子蛮力毫无章法地对抗,很快屈居下风。此时,周遭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些同学,当中不少受过苏雅露的气,异口同声地在为周沪萍喝彩,眼见自己众目睽睽之下将败给一个无名小卒,虎落平阳,声名扫地,苏雅露顺手从地上抓了一把沙子往周沪萍眼里洒去。
周沪萍反应却极为敏捷,头一侧,顺势一脚踹向苏雅露的腰间。苏雅露不防,动作滞了一下,被周沪萍一把擒住胳膊,来了个干脆利落的抡摔。
一声闷响,苏雅露摔倒在地。周沪萍直起身来:“苏雅露,你还耍诈?”
苏雅露呻吟一声,吃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脚踝疼如针扎,无法活动。周沪萍掸一掸衣衫上沾的沙土,冷笑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也不过如此,就这种三脚猫下三滥的功夫,还敢在学校里逞威风?五卅运动余波未平,内忧外患,民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你有本事,不去对付军阀,不去对付洋人,在学校里欺负同学,算什么?”
四周围的同学又是迭声叫好,苏雅露揉着脚踝,面色煞白,无心与周沪萍掰扯道理。周沪萍拎上皮箱,拨开人群,往操场另一头去,迈出两步,却又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
从来成王败寇,四周围的同学已纷纷离去,连个搭把手将败寇送去医务室的也没有。苏雅露独自坐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在哭。
周沪萍犹豫了下,还是转回头了。
“别哭了,送你去医务室。”
苏雅露摔得不轻,脸颊、胳膊、膝盖全擦破皮了。周沪萍伸手去拉苏雅露,却被甩开,苏雅露抬着胳膊遮着脸,吸了吸鼻子:“我没哭,是……沙子进眼里了。”
“脾气还挺倔。”周沪萍又伸手去拉,这次使了八分力气,苏雅露没甩脱,“去医务室。”
扶着苏雅露,周沪萍才发觉自己刚才下手狠过了头,苏雅露左脚压根没法落地。医生把周沪萍臭骂一顿,再把苏雅露臭骂一顿:打打闹闹,没有分寸,还好只是关节脱位,下手再狠一些,给整个骨折,没个一年半年恢复不了,还有可能落下病根。
周沪萍一声不吭地任凭医生责斥,自己也有些后怕,余光觑见苏雅露还在抹眼泪,心下越发过意不去。
“你别哭了,是我不好。”周沪萍碰一碰苏雅露的手肘,“你是不是很疼?我去找医生,再给你讨两片止痛药来?”
苏雅露抬手,擦了一把脸颊上的眼泪,抽了抽鼻子:“刚才,不算。”
“什么?”
“刚才我没发挥好,不算,伤好后,我们再比。”
伤好之后,苏雅露与周沪萍又比了一次,却仍然不是周沪萍的对手。然而苏雅露并不执念于胜负,也并不嫉恨周沪萍,相反,交手两次,苏雅露觉得周沪萍不坏,唯一的不好,是喜欢说教,啰啰嗦嗦,还有,心慈手软。
二人不打不相识,不久之后,已成为同届学员中最出众也是最默契的一对搭档,苏雅露擅长近身搏斗,周沪萍擅长远程射击,去野外实战演练时,二人一旦组团,所向披靡,再无敌手。
夜色苍茫,苏雅露与周沪萍伏在草丛里,北风呜咽,周沪萍不断向手掌心呵着气。
苏雅露觑了周沪萍一眼,把自己的手套褪下来丢了过去,不忘低声嘱咐:“周沪萍,我告诉你,这是实战演练,不许菩萨心肠,过一会,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往死里打,听到没有?”
周沪萍把手套丢了回来:“但他们到底是我们的同学,下手别太没分寸。”
“你有分寸,”苏雅露动了动身子,挨近周沪萍,“你把我打到关节脱位。”
“你又来,”周沪萍无奈地叹一口气,“你记仇想记到什么时候?”
“一辈子。”苏雅露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草丛。
“你……”
苏雅露倏地跃身而起,扑上前去,草丛里窸窣作响,一个落单的男生惊慌失措地跌了出来,被苏雅露眼疾手快地按在地上,劈头盖脸一顿拳打脚踢:“妈的,是不是找死?鬼鬼祟祟伏在草丛里干什么?想偷袭?你他妈吃了豹子胆了偷袭我苏雅露?”
男生团着身子缩成一团,翕动双唇,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苏雅露,适可而止,别打伤了,”周沪萍上前来,“把他枪械与物资缴了。”
“我缴,我缴,”男生举手投降,“露姐,饶命,别打,疼……”
苏雅露眼珠子一转,旋即伸出左脚,锃亮的尖头马靴悬在男生的咽喉上方:“这样,你磕个头,姑奶奶我饶你不死,不然,姑奶奶的脚不长眼,这么一脚下去,我也不晓得你还能不能活?”
“磕,我磕,”男生哆哆嗦嗦地爬起身来,又伏下去,“姑奶奶,姑奶奶,饶我一命……”
“不响,”苏雅露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我喜欢听响的。”
四周围又是草丛,又是泥地,压根磕不响一个头,男生着急忙慌,眼泪也吓出来了。
“苏雅露,别胡闹。”周沪萍蹙着眉头。
“没出息的东西。”苏雅露鄙夷地扭过头去,“晦气,沪萍,我们换个地方……”
周沪萍低下身去捡男生上缴的物资与枪械,冷不防膝头上挨了一下,疼得歪倒在地。男生到底是不甘心,意欲反攻,张着两手扑上前去掐周沪萍的脖颈。好在苏雅露及时反应,一脚往他裤裆里踹去,男生痛呼一声,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妈的,贼心不死,还敢偷袭?”苏雅露又一脚踹过去。
男生面色灰败,双手挡着下体,眼泪汪汪:“不,不敢,再也不敢……”
“枪械丢下,物资丢下,衣服脱掉,给老娘爬。”苏雅露怒声道。
“衣服……也脱?”
“当然,万一里头收着什么回旋镖或梅花针呢?”苏雅露作势又踹,“脱不脱?”
“脱,我脱……”男生笨手笨脚地把棉外套、绒线衣、秋衣、外裤、绒线裤、秋裤一一脱下来,脱到只有内衣裤的时候,他动作滞了滞,悄眼瞥了瞥苏雅露。
“怎么?还想脱光?”苏雅露轻嗤一声,“你不怕丢丑,老娘还怕脏了自己的眼,给我爬。”
男生踉踉跄跄地逃了,周沪萍仍然歪坐在地上,按揉着膝盖:“天气这么冷,他……”
“他什么他?”苏雅露低下身去,嫌弃地拨弄了下男生脱下来的衣物,从里面拣出一条围巾,丢给周沪萍,“冷不冷?围上。”
周沪萍的眉头皱成一团:“苏雅露,我膝盖扭伤了,恐怕……”
苏雅露三步并作两步到周沪萍身旁,利索地把周沪萍的裤腿捋了上去,周沪萍咝了一口凉气,左腿的膝盖上一块淤青,微微有些红肿。
“操,”苏雅露忍不住又破口大骂,“刚才不该放这孙子去,应该废了他。”
“别骂了,你扶我一把,我试试还能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