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1 / 1)

“憋得住!”奚桓何其认真地点点头,半晌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兜倒她,“你喊我什么?!”

她笑得发颤,“我的儿、怎么了?我从小养你这样大,你又是我侄儿,我还喊不得了?”

床架子也跟着细微地发颤,抖得奚桓骨头缝里发痒,他将脑袋贴在她耳畔,热乎乎地鼓吹着,“要不,你帮个忙?”

花绸唰地红了脸,抬起脸拿眼往下瞟,他的衣摆坠在她的腰脐上,什么也瞧不见。但从他的呼吸里,他听见迫切,催逼得她像一场场绵绵春雨,落满一湖软烟,洇润了山水人间。

她在他的笼罩下,只觉要化成一个漩涡,想将他卷进去。

本能终于克胜了羞涩,她将搁在脸边的手往下挪一挪,却被奚桓一把捉住了,“你找不找得着?来,我带着你。”

说话间,她碰到了个滚烫又荒唐的什么,手就像一只柔软的水母,蜷缩了一下。奚桓撑在她左右,脸上如火烧云,翻起脸面的红,他的鼻子在她脸上轻轻蹭着,深深地吸她,玫瑰香渗进他的五脏,像一剂能上瘾的药,缠着他的神经。

他似笑非笑,蛊惑她,鼓励她,“别怕,不咬人。”

花绸逞强地嗔他一眼,“谁说我怕了?”说着,她用手背触碰了他,温柔小心。

直到奚桓在她耳畔吐了口气,她才大胆地与他相握,饱满地撑开她的手,像另一个鲜活的生命,跃在她的指尖,令她忽地想起五六岁的奚桓,憨直调皮,却有着坚韧的、顽强的生命力。

“绸袄,你的手真小……”他吐着信,在她耳廓打转。

一眨眼,他长得坚壮又高大,花绸真觉得是养了条小狗,小时候在她怀里撒娇,长大后在她手上撒野,他真“讨厌”。

她把脸在褥子上偏一偏,着眼嗔他,但在他沸腾的呼吸里,她好像要死了,一眼软绵绵、轻飘飘,毫无力道。她瞥见他泛红饧涩的眼,像一种迷蛊,支使着她另一只无处安放的手抬起来,找到自己腰侧的衣带。

天翻地覆里,奚桓有所察觉,伸手跨过去,抓住了她的手,往上揿在她的脸边,“别,否则我真耐不得了。”

他扼住她素腕的手有些用力,暴力地撩拨着花绸的脉搏,却不允许她放肆地跳动,这一刻,她心里真是有些恨他了。

时光馄饨迷蒙,像过了千年万年,又像是短短一刻,花绸听见他在耳边重重地叹息,她的裙像沾了温热的雨。

奚桓一霎睁大了眼,脸上有些发讪,红得不成样子,仿佛心虚。他爬起来,踞蹐地坐在床沿,花绸还没回神,就见他瞥回一眼,“下回、下回一定个把时辰……”

未知何时起,空气里除了炉中香,还添了丝旖旎的意味,蕴在暖帐,藏在暗角,散发着诱人的香麝,是爱的分泌,是他的,也是她的。

花绸也将软软的骨头撑坐起来,带着“欲壑难填”的羞恼,与他对望一眼。勾勾扯扯的目光里,倏地“噗嗤”一声,两个人都乐了,有些傻气的笑声飘浮在情海之上,绵缠着天上的月亮。

月满盈亏,韶光易老,话无繁叙,时转初七。这日乡试进场,各家皆忙着打发学子入闱,奚桓亦无例外,众人只在奚桓屋里忙作一团,花绸与奚缎云冯照妆几人在上房,使丫头们将一早收拾好的东西拿上来一一查检。

奚涧是个髹红描金的三层考篮,里头放着笔墨砚洗等物,另有个食盒,装着一些干粮点心。奚桓是个髹黑无琢的二层考篮,也放着文房用具,另带了些点心。

冯照妆坐在榻上,拽着奚涧直蘸泪,“我的儿,好好儿的给娘靠个功名出来,为娘争口气,娘这下半辈子,就靠你了。”

“哎呀晓得了娘。”奚涧略显不耐烦,如今吃得越发肥,一甩袖,浑身的肉也跟着颤一颤,“您哭了多少天了,知道的说我入闱科考,不知道的还当我死了呢。”

“胡说!”奚缎云嗔他一眼,也不免拽过他的手叮嘱几句,“你娘是心疼你,好孩子,一来里头吃多了不好,二来秋老虎,吃食放不得,你将就些果子点心,等回来了,再叫厨房大鱼大肉给你做了补补。”

奚涧肥肥的下巴连点着,荡开了二层肉。

下头花绸也不好,折着绢子直蘸泪,抬一眼落一眼地瞧着高高的奚桓。为着考场查验,他今日穿得简单,单罩一件草黄苎麻直裰,缠着髻,睨着花绸笑,“姑妈哭什么?”

一问,花绸又滚出颗泪珠,别着半身匆匆擦干,又转回来笑,“桓儿真真长大了,考完出来,明年春天再考,就是要为官作宰的人了,姑妈高兴。”

上头冯照妆母子你嗔我怪地说着话,奚桓虽无娘相送,花绸的眼泪却把他钢打的骨头融了,他扶着圈椅的扶手跪下去,给花绸磕了个头,“姑妈只管在家听我的好消息,不考取功名,绝不回来见您。”

这一跪,除了为他所爱的绸袄,更是为了他所敬的姑妈。花绸懂的,因此一垂眸,眼泪便拉了闸似的涌出来。

冯照妆在榻上望望奚缎云,亦有些动容,“桓儿自幼跟着妹妹长大,妹妹也打小教导他,虽说不是娘,却似母子一般,也是难得。”

花绸听见,悲从中来,眼泪反倒不掉了,睁着一双涩涩的眼,将奚桓扶起来,“该走了。”

恰值管家来报时辰已到,众人乱着收拾好送出去,包了羹果吃食,又包了两件薄氅,一路将人送出去。正赶上园中流云影瘦,衰蝉乱鸣,梧桐树荫,莺疏雁密,残荷送白衣。

奚缎云与冯照妆母子走在最前头,后头又跟着一群仆妇,独奚桓挨着花绸落后几步。路上黄花映彩衣,奚桓睐目见她鬓鸭插花,衬着满天秋意,一点愁心载在潇湘画里。

他此刻还以为,她是为他们的未来发愁,于是他背着人,瞧瞧在袖管子里握紧她的手,“别担心,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

可遗憾的是,只要他细细回想,就能想起来,那些甜丝丝交汇的眼神与耳鬓厮磨的亲密里,花绸从未答应过他什么,她一直在笑里沉默。

眼前,她郑重地说:“别为我,桓儿,为你父亲也好、为你死去的母亲也好、为前程功名也好,就是别只为我。”

这声音软却硬,奚桓为之一振,树荫正盖去他的脸,把他扬起的唇角往下压了压。他松开了她的手,自己把手蜷藏在袖口,像是想抓住她的温度,“我又没叫你回报我,你急着推诿什么?”

听他语气有些发闷,仿佛欲将心事题写,又长吁着把灯吹灭。

花绸心里泛了酸,裹着悔恨,抬起眼来对他笑笑,“好桓儿,功名仕途授于君,却源于民,你若不是为了百姓为官,只为儿女私情,终归天命不正,只怕日后误入歧途。”

“你也是百姓之一,”奚桓抬手摘下一片金黄的银杏,拈在指尖转转,笑容有些僝僽,好似多情痴付枯木,把翠空好风辜负,“为天下万民,也为你。”

他实在周全,倒把花绸说得无话了,缄默中,送出府门,外头早有马车小厮等候,大家乱着接东西嘱咐,花绸亦将奚桓送上车,站在下头叮咛,“仔细些思题,别莽撞,别提笔就写,多想想在落笔。”

“晓得,”奚桓打着帘子,朝她挑挑下巴,“进去吧,日头大,别晒着。”

花绸将一把鹅黄的纨扇遮在额顶,衬得她一张脸如秋淡凉,睑上托着泪珠,像盛着一座汪洋,“桓儿,好好的,别意气用事,家里都等着你高中,我也是。”

奚桓望着她泛着水光眼,恍忽想起她头回到家里,拘束得眼也不敢抬,处处装着小心。

可他第一次撞她到身上去,一抬眼就觉得,她是只绚丽的蝴蝶,迷了他的眼,就像此刻,他轻易就原谅了她那些情意绵绵的疏远,心里只剩暖洋洋的无奈,“明白了,嘱咐多少次才罢?你只管放心,在家等我回来。”

她把身躯贴近,心里却在与他告别,“路上小心。”

车马启动,载着意气风发的奚桓,他忽略了这些预兆,满心只顾着奔去为她书写未来。他以为落了笔,就能题写了一个故事的开端,哪里想到,那是结尾。

第二天天不亮,单家的送聘礼的队伍由前楼大街出发,抬着十几口髹红大木箱,箱子上贴着大红囍字,扁担上扎着红绸子,满装着金锦、兜罗锦、三棱罗、提花罗、妆花缎、大毛、小毛等各色料子,又并几套大红遍地撒花通袖袍、几对金手镯、几个金嵌宝石戒指、两个金丝编鬏髻,一对活雁。

箱子乱着抬进奚府正厅上,奚缎云与冯照妆在里头接应,给众人看了茶,请了单侯爷与魏夫人上座,热闹闹一个厅里挤满人,相不相干的都来凑热闹,两家的管家婆子丫头们凑在一处说话,上呈礼单,清点东西,嬉笑欢语,珠光烛光交映。

喜气洋洋的那一端,小红楼,孤灯照无眠,半窗明月对愁颜,帘幕无风,绣衾不奈秋露重,篆烟消得玉炉空,生熬过了这凄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