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耆衍一代枭雄,多疑阴鸷,又最恨被人背叛,在刚刚被告知那药材有问题时,便同时也让人搜查了潘素所进的所有财物,以及潘素的住处。等到硕伊将已经昏厥的潘素带到时,那些潘素指使手下偷天换日又藏匿好的四经绞罗、特级茶叶、金器首饰、南洋白珠等物,便已经一一呈在了乌耆衍的面前。
当然,除了这些值钱的,还有另一样东西,将潘素的罪名彻底钉死,根本不得翻身。
那便是他藏在衣柜身处,几封与大周太师宋兴策往来的书信。
乌耆衍的手下有消息灵通者,对潘素从前在周地的过往也基本知晓。当年,潘素是靠着贿赂宋皇后的母族宋氏才得了这镇守冀州的要职,所以他与宋皇后的兄长宋兴策合谋、先假意投降后混入漠北做细作一事,再合理不过。
而等到潘素再次被水泼醒时,面对如此种种的证据,他才终于醒悟,什么狗屁德州故人、狗屁家书,全他.妈是为了陷害他做的一场局!妄他如此信任那对奸男恶女,把许多见不得台面的事都交给他们去做,结果到头来,只有一个死字在等他!
而在这幽州,有谁如此恨他入骨,要费尽心思来谋害他呢?
永安公主,一定是那个永安公主萧月桢!当初他可是对她的表兄卢据恩将仇报,把赶来救援冀州的卢据毒杀后砍下了人头献给漠北做了投名状,听闻这公主在弘光帝膝下被宠得无法无天,稍不顺她意便随打随骂,自己和她结了这么大的仇,她可不用尽了手段对付他吗!
除了那个永安公主之外,他再想不出第二个人!
反正是死路一条,不如黄泉路上多拉个垫背的,潘素想到此处,便把心一横,也不再费口舌为自己争辩喊冤,反倒是想起了前几日撞破的那对野鸳鸯的奸.情,那个花和尚是宝川寺的僧侣,这次来漠北,处处顶着的都是公主的声誉,若是出了这档子腌臜事,那千尊万贵的公主,不也得成了人人笑话的地底泥?
而刚好,他知晓那对野鸳鸯会在今日午后再次偷.欢,于是便将他那日看到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可是他到底低估了乌耆衍对小王子赫弥舒的维护之心,在将信将疑听他说完之后,乌耆衍只是让人把潘素毒哑后关起来,然后再命心腹带了一小撮人,按照潘素所讲的时间地点,先行埋伏好,并特意嘱咐,无论如何,此事都不能张扬,若是走漏了风声,在场的所有人只能拿命来堵。
硕伊见那吃里扒外的潘素必死无疑,本来心头大快,然而转眼乌耆衍便这般维护那个野种儿子赫弥舒,即使她当下碍于乌耆衍的严令没好发作,但早已满腔怨气,是以在那些捉.奸之人走后,她也隐隐盼着潘素所言的苟且之事是真的。
但事情的结果,到底令硕伊失望了。
且说前几日,那位奉了乌耆衍的命令再次为裴彦苏送美人的领头人纱郁,被原封不动退回之后,便将那小王子独独看上了塞姬的误会,径直告知了她。那塞姬对自己奸.情已然暴露之事毫不知情,而她虽然生性风流,却也是个贪慕虚荣之人,会通纵然技艺高超,可到底是个秃驴,多与他往来几次便也腻了。如今她既然难得再被新贵小王子看上,她又怎么可能再把那暗自偷.欢的会通放在眼里,于是听纱郁安排说要在今晚小王子的受封仪式后再次将她献上,她便欢天喜地开始梳洗准备,转眼便把前几日与会通约好的私会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再说这会通,也是踩了狗屎运,原本他计划着今日要提前一些赴会,哪知午膳时又在饭桌上听了几句其他僧侣的闲话,言说本来晚上的仪式会通在列,结果也早早被静泓换成了会凡,他忍气忍得脾胃打滑,熊熊妒火也化作了汨汨浊稀,前前后后往茅房里跑了十好几趟,才终于上下干净,虚着步幅离开了禅仁居。
哪知道他人还没走到那私会的院落,便看见几个胡人大汉从那小门里鱼贯而出,心道不好,猜测应是与塞姬之事终于败露,却一时也不好回到禅仁居,便在街市胡乱徘徊了几番,正下定决心准备跑路,后脑一疼,便失了知觉。
而乌耆衍那边派出的几人在那小院里等待了许久,最终扑了空,回去向乌耆衍复命后,又得到了新的命令,让他们悄悄将禅仁居封锁起来,先在里面搜索一番,看看那些僧侣们究竟是否有可疑之处。
静泓等几名僧侣,正为了晚上王子和阏氏的受封仪式准备,待他沐浴更衣,穿好里袍之后,便去那专门放置袈裟的衣柜中,取那正式场合方才穿着的袈裟。
谁知道,与那袈裟一并掉出来的,还有一件火红的女子内衣。
而恰在此时,乌耆衍单于派来搜捕的人,也看见了那女子内衣。
***
傍晚,萧月音早早梳洗打扮,在戴嬷嬷的陪同下,来到了位于幽州郊外的仪式场地。
漠北虽然在统一之后,也模仿着中原汉人改了不少的生活习惯,可这仪式祭祀等事,仍然保留着浓厚的原始色彩。
裴彦苏为她留了看台上一个特殊的位置,既没有靠近那乌耆衍单于和阏氏硕伊所处的高台中央,却能将仪式台上所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闲坐了许久,漠北那边观礼之人也陆续到齐,她悄悄极目四望,却不见静泓等宝川寺僧侣的身影。
还有,按照先前与裴彦苏的约定,今日也是那潘素奸计暴露、身死魂灭之时。
此事甚为隐秘,她必须得当面听他说明,可惜那时裴彦苏走得匆忙,许多事来不及交代。
眼下也只能等仪式完成之后,再来细说了。
日暮沉沉,仪式台上的篝火熊熊燃烧,待册封裴溯为阏氏的简单仪式完成之后,方才是今晚大戏的主角
那是乌耆衍单于用了大半个周地江山,才换回来的宝贝王子赫弥舒。
否则的话,漠北铁骑雄踞冀州,占邺城、吞兖州青州、破汾州晋州,彻底将周室赶到黄河以南,简直易如反掌,不过弹指之间。
等到身着胡服、满头脏辫的裴彦苏出现,从萧月音身前走过时,这个早已彻底与漠北融为一体的小王子,特意转头看了她一眼。
四目相对时,她这才发现,他不仅披发易服,浑身野气,那笔挺的眉骨处,还横穿了一枚新鲜的刺青。
是狼牙的形状。
21.
之后的仪式,萧月音一路心不在焉。
也不知是久坐烦闷、晚风粘人,还是围绕着那熊熊篝火的欢呼声和她听不懂的咒喊声,让她觉得自己也变成了草原上远离羊群的羊羔,尽管竭力逃跑,可仍旧敌不过群追不舍的恶狼,终于被分食殆尽。
又或者是,分明只有几个时辰未见,她却觉得裴彦苏竟然变得如此陌生。
陌生到,那个在上午还安静陪着她抄写经文的状元郎,如她幻梦之中的泡影一般,和先前那披发胡服的男子,没有半点重叠。
恹恹枯坐了一会儿,她在周遭的欢呼声愈发震耳欲聋时兀自起身,带着戴嬷嬷离开了看台,坐上了回临阳府的马车。
车轮辚辚,纷乱的思绪也逐渐回笼,萧月音心底,也缓缓升起了一股庆幸:
幸好这正牌的永安公主即将归位,笼罩在她头顶、越来越让她看不清未来的黑雾,已将她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如今,裴彦苏已正式受封王子,彻底与他在大周的身份划清界限,若是将来真出了什么事、或者干脆他发现了她乃顶替,她可万万不能保证,他还会如从前一样站在自己这一边。
心事重重回到了临阳府,但见一去几日的韩嬷嬷人已经回来了。
主仆二人闭门细谈,韩嬷嬷先是报喜,说那潘素已然落网,但却不聊这次行动的细节,只向萧月音说了一件更为紧迫之事
有人揭发静泓与女子私.通,虽未捉.奸在床,可静泓的贴身衣物之中发现了女子内衣,静泓百口莫辩,已经被囚禁了起来。
原来,在今日上午,那潘素出发前去为左右贤王献礼之后,韩嬷嬷和曹彪心知时机成熟,便已悄悄离开。韩嬷嬷单独行动,先是卸下了易容的伪装、又躲在暗处观察,直到确认那一批由曹彪伪造的、潘素与宋兴策的往来书信被找到,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韩嬷嬷仍是不急于回到萧月音的身边,而是要等到天黑之后。这期间,她便刚好在街头巷尾处,听闻了关于禅仁居内沙弥通.奸的传言,几番拼凑信息,得知被议论之人,正是曾经与萧月音最为亲密的静泓。之后为了确认,她也冒着被那些宝川寺的僧侣们认出的危险,想要去那禅仁居附近打探,发现禅仁居已被悄悄封锁。
于是她才赶紧回了临阳府,等到去参加受封仪式的萧月音回来,便第一时间将此噩耗告知。
萧月音闻罢方寸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