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1 / 1)

虎老威犹在?,大抵如此,即便倒影里的皇帝不过是穿了一身便服, 脊背微弯。

天子高居庙堂,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因为他手中抛下的粟米, 多少?养尊处优的权贵会不惜啄烂彼此的翅膀羽毛,彼此怨恨,可是真正?造成这一切的人?却也同样是他。

“元振明日便会被?贬出京,你既然有?孕,就?不必去送他。”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她才由少?女变为妇人?不久,即便屡遭大难,依旧被?人?精心呵护,纵使神情憔悴,肌肤仍然白皙细腻,反而更添楚楚可怜之态。

只是他知,这女郎的父亲就?有?些读书读坏了的意气用事,这女郎未必迂腐,却也没有?面上?这般柔媚温婉,逆来?顺受,此刻说不准就?在?心里骂他。

谢怀珠不免有?些忧心,他如今孤身一人?,又树敌颇多,不少?人?都?盼着?他被?流放,死?在?中途也说不准。

“皇爷心中已?有?定夺,妾自当领谢天恩。”

皇帝以为会瞧见她花容失色,哭哭啼啼求情要一并同去,夫妻同甘共苦,没想?到这绝色的美人?眼眶虽红,却薄情得一颗泪也不愿意掉。

心底反而不大舒服:“你不愿跟去?”

谢怀珠称是,面色平和道:“妾再过几?月就?要生育,身边不能寻不得稳婆,不知走到哪里就?会发动,元振从前受苦颇多,流放贬官而已?,我阿爹一介柔弱书生都?受得起,他正?当年岁,应也无虞。”

皇帝怒极反笑。声音微沉:“他是你的丈夫,为了娶你背负骂名,你不感恩戴德,尽心尽力地侍奉他,反倒要抛下他独享清净?”

她平日里见惯了老人?家的古怪,要想?拿捏这样的人?只需要一点赤/裸的实诚,而非带着?泪意的哀求。

有?些像是逗弄孩子,但她面对的君王喜怒无常,或许下一刻就?会要她性命。

就?算是她请求跟去,难道天子当真会允许:“皇爷说得自然极是,不过元振娶我是为他自己顺意,甚至不惜被?人?知晓家中丑事,可我却要照顾腹中胎儿与自己才可令他安心,妾愚笨得很,在?路上?恐怕自顾不暇,更不要说照顾丈夫。”

皇帝心情略有?些复杂地望着?眼前女子,不免怀疑裴玄章与自己那个儿子的眼光,他们二人?……甚至加上?那个裴家二郎,竟会喜欢一个如此自私自利的妻子。

即便是他的母亲妻子皆已?贵为皇后,怀孕时遇上?丈夫出征,也要跟随侍奉。

这些年轻男子果然只爱容色,半点不重内在?,皇帝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道:“朽木不可雕也!”

裴元振这孩子虽然偶尔也有?些可气之处,但说到底也是尊养长大的,如今为这样一个女子被?千夫所指,而这个女郎却丝毫不愿为他多付出一点,难免为他惋惜不值。

谢怀珠才不管皇帝会怎样想?她,如今又不仅仅只有?他们两个,要是皇帝当真将他流放,作为妻子生死?相随自然没什么可说,可他们对这个孩子都?很是重视,她年轻早孕,第一胎更容易遭遇凶险,跟在?他身边只能徒添累赘。

他学什么都?很快,煮菜做饭、缝补衣裳的手艺对裴玄章来?说未必是难事,只是受了许多重伤,她想?一想?他那样爱洁的人?,衣尾血痕也偶尔落几?只苍蝇,即便知晓是在?做戏,对皇帝也不免生出几?分怨恨。

关在?诏狱中的东宫旧臣不止裴玄章,有?些甚至已?经在?此十年之久,裴玄章并未当真触怒天子,受的这些苦还是轻的。

然而天家权位争来?夺去,雍王与陈王自以为受尽宠爱,却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算计,轻则失权,重则全家丢命,听起来?是可怜得很,可这些臣子中不乏有?才干的人?,却为党争而被?困在?此处虚度光阴,气血干枯,实在?是大大的不值得。

她要装聋作哑,皇帝却不打算放过她,略有些轻蔑地扫她一眼,拂袖而去:“张氏宫里你也是去过的,也该叫她抽出些空闲,多教一教你。”

谢怀珠也不是没在宫里待过的人?,对宫里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张贵妃年纪大了些,掌管后宫就已经精力不济,哪有?时间来?管她?

可随后她却有?些笑不出来?,崔俨略带同情地望了她一眼,临走前悄悄叮嘱道:“皇爷已?经定了要亲征,娘子也在?随行名册之中,您届时要随张贵妃一并侍奉在?帐前,万不可似从前在?府中时万事由着?自己性子,军令如山,女眷亦不可在?行营中轻易走动。”

他瞧着?这位谢夫人?的表情,与张贵妃知晓随行名单时如出一辙,宽慰道:“宫妃随行,一向会带医女稳婆,张娘娘是心慈的人?,夫人不必过于担忧。”

谢怀珠一时竟有?些笑不出。

皇帝的身体看起来?没有?外界传言那么行将就?木,可要说披挂上?阵……是不是也太牵强了一些?

不过她纵然有?些怀疑这是圣上?瞧她不快,有?意要叫她也吃些苦,可宫里再周全也周全不过待在?皇帝身边,她抚了抚腹部?,若皇帝不打算开疆拓土,只是将人?逐出国境,应当用不了几?月便能折返。

然而……若不出她所料,雍王也当随着?父亲一道出征,这人?不会瞧见她么?

……

裴玄朗撑伞从雍王府前院的月洞过,青色的官服紧贴在?他的膝上?,阴雨时他腰部?以下还是会隐隐作痛,带动背部?发紧。

能重新站立起来?已?是万幸,他这一辈子在?武功上?大t?概都?不会有?更多建树。

纵有?许多不甘,他还是毕恭毕敬地站到雍王面前行礼,平和道:“不知王爷传末将来?是有?何事要吩咐?”

他不愿再听从兄长的摆布,借了雍王与陈王的力诬陷兄长,试图助他们起兵,然而一步错步步错,自从瓦剌轻而易举冲破关防起,他除了跟随雍王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雍王正?在?凭栏观雨,骤然听到与那人?有?几?分熟悉的声音,还是有?两分不大适应,确实有?些可惜,若裴玄章能识时务,他倒也不是不惜才的人?。

他叫了一声起,御下颇有?君主之意,闲适道:“你阿兄过几?日便被?押送往岭南,你也不送一送他?”

裴玄朗垂手立在?一侧,他这几?日称得上?春风得意,然而正?如断腿那一年中的情景,尽管日日饮酒,午夜梦回时也不免惊醒。

兄长应当知道是谁窃走了真正?的图纸,却未将他供出,尽管他以为那是为了保全筹谋此事的太子,可这里,会不会多少?有?些因为愧对于他?

无度不丈夫,他无法忍受被?兄长和妻子同时背叛的痛楚,可阿兄最后还是保全了他的性命。

他很想?去送一送,瞧瞧昔日观者如云、掷果盈车的男子沦为父母亲族不认的阶下囚,被?流放去瘴气遍布的岭南,嘲笑他自恃才智过人?,权势在?握,也会有?今日下场,可又不忍心瞧见那凄惶寂寥的场景。

曾经他以为难以企及项背的男子,竟也会落到这样凄惨境地。

“属下与他早已?经恩断义绝。”

裴玄朗面无喜怒:“他是死?是活与属下再无干系。”

雍王颔首,他还记得这两兄弟反目的缘由,裴玄章要娶谢氏女为妇,谢氏怀了身孕,谢家也迫不及待攀上?镇国公世子这根高枝。

可惜,他为谢儇叹惋这来?之不易的前途,当日宁波知府已?经在?为他物色佳人?,若他们做了翁婿,谢氏何愁不能成为外戚?

如今谢氏女有?了裴玄章的骨肉,他就?算有?意将她收入后宫,也要考虑青史上?的名声。

说来?也奇怪,谢氏这女子确实容色姣好,但要是说天上?仅有?,地下绝无的美貌,能勾动人?抛却江山似乎也有?些言过其实。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冥冥之中与他有?过一段缘分的美貌女郎,他竟接连数次也不曾得手,所费金银还是小事,为她花费的心神超过府上?大多侧妃,这一口神仙肉吊在?他面前,吃不着?也勾人?的魂。

他越发好奇,也更为不甘心,偏偏谢家也是绝了后嗣的人?家,便是想?找一个相似些的姊妹解渴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