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儇神色冷峻,在他面上巡检几回,并未发现什么不妥,然而默了半晌,还?是道:“尚书奉命出京,连日劳累,不如先回府去歇息,改日我再答复。”
裴玄章称是,他掠过屏风上一处山水,虚心请教道:“不知谢大人所言改日是等到何时?”
谢儇被他问住,这话本就是推辞,镇国?公夫妇的意?思还?不知晓,他岂能同意??
然而想到女儿腹中的外孙,不悦觑他一眼,冷冷道:“一月之内,尚书以为可否?”
届时倘若他父母勃然大怒,谢家正好顺势退婚,谅他也无话可说。
谢怀珠瞧裴玄章这般不识趣,稍稍有些发急,然而待他起身告辞,却没?听到仆从挪动聘礼的声响。
崔氏仔细观察着女儿的神色,为她神情的变换而发笑,扶着她从后门原路折返,将女儿交给红麝照拂,叮嘱道:“这回你总能放下一颗心……夜里还?凉着,回去时仔细脚下,虽说胎稳了些,可也不能绊倒,孕妇夜里容易饿,你夜里要?吃什么,让厨房去做就是了。”
谢怀珠一一都应承下来,虽说这是母亲一番慈心,这些事情医师和?裴玄章也同她说过,她使唤情郎都可,回到了自?己家中更不会拘束。
红麝扶着她往闺房去,谢怀珠嗅到夜间草木格外清新的气息,心境随之开阔,反倒转了方向?,要?往园子里走一走。
“娘子今日高兴?”
红麝很久没?见谢怀珠这样掩饰不住的开心,像孩子一样,伸手去接叶上露滴,好奇地拨弄兰草,仿佛下面能寻到什么宝藏。
然后又对着那株新栽的梅树发愣,于昏暗阴影中静思,面上藏了些隐约可见的笑。
谢怀珠有些赧然,瞬时绷住脸,只?剩下眼里还?有难以藏匿的光亮,她摘了一瓣春梅调皮地敷在面上:“阿爹又没?同意?,哪里来的开心?”
尽管知道不久还?有许多?的不高兴,譬如坊间的嘲笑与流言,又譬如那位尚不知情的前?夫与舅姑,可她这一刻还?是很欢喜。
“韫娘的意?思是,谢大人不同意?,会教你不欢喜?”
温凉的嗓音自?后响起,红麝手一抖,琉璃小灯撞在石上,瞬时四分五裂。
烛火熄灭,却有月辉照人。
谢怀珠几乎以为自?己幻听,她转过身来,才发觉那个?原本该回到镇国?公府的男子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们主仆身后。
“你怎么在这?”谢怀珠强忍着自?己没?有叫出声来,她惊诧环顾四周,难以置信,“墙明明修得很高……你是怎么翻进来的,还?是在我家里安了内应?”
红麝自?觉不好开口,便借口去寻一盏新灯,裴玄章向?前?数步,将她揽入怀中,微含笑意?,低声道:“我同崔夫人说挂怀你的身子,想进来瞧一瞧你,一日不见,总是有些担忧的。”
他望了一眼那墙,询问她的意?思:“韫娘喜欢看我翻墙?”
谢怀珠面上一热,阿爹阿娘倒是红白脸分明,可他未免也太得意?,反倒叫她有些看不惯,啐他道:“翻墙的登徒子,谁看见你会高兴,少得意?了!”
裴玄章若有所思,见她挣扎,担忧她摔倒,反而将谢怀珠环住更紧:“韫娘一直都是这样口是心非?”
谢怀珠自?不可能回应这句话,然而他将她拥在怀中,要?说些什么,她是管不住的。
“有时分明很快活,却要?哭着教人停下来。”
他抚过她额发,柔和?道:“好在我知道你的意?思。”
谢怀珠想斥他轻薄虚伪,方才装得那样好,背着阿爹阿娘又来取笑她,可男子的气息喷落在她肌肤上,腿便不争气得软了几分,医师又不怀孕,到底是谁晓得女子孕中渴求的!
她有许久不沾荤,除了捉她回来那次,裴玄章顾忌她怀身辛苦,至多?只?是口唇相?贴,交颈而眠,叫她意?乱神迷后又作正人君子,连那物事也不叫她碰一下。
“阿爹阿娘今夜哪里睡得着,郎君有什么话要?说就着紧些,要?是被阿爹知道你耽搁得久了,又要?在心里暗暗骂你是个?狗官。”
她强打着精神回身望去,主屋的灯虽说已?经?熄灭了,但灭得太早,反而有几分刻意?,一想到父母分明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却又装聋作哑,她还?是推了推裴玄章的胸腹,哪怕无济于事。
这种情绪很是微妙,不同于在裴玄朗面前?的偷吃,仅是担心被人发现的刺激,这样在父母眼皮下私会,倒像是未嫁时背着村中人的目光与情郎私会,小心而胆怯,时刻被担心发现。
“我待你这样不好,泰山就是当面来骂也是应该的。”
他低头?来寻她的唇,于交/缠中呢喃安抚:“韫娘便一点也不想我?”
谢怀珠自?觉双颊泛热,好在夜间视物不清,难以分辨,她咬了咬牙,在他舌尖轻磨,负气道:“想有什么用?”
裴玄章轻轻一笑,能听得出内里愉悦,亲了亲她柔软面颊:“怎么没?用呢,我在隔壁也购置了一间宅院,只?要?你想,我尽量每一日都来看你。”
他未必每次都能获得崔夫人允准,但好在可以开角门进来,两人见面说几句话。
见谢怀珠睁大眼睛,他抚了抚她鬓发,柔和?道:“韫娘想见我时,可以叫红麝丢一枚铜钱过墙,会有人传信,那时我便知道了。”
谢怀珠难以适应他这般情热,偏偏又解不得渴,她有些不舍,但借她胆子也不敢叫裴玄章当夜宿在她闺房,低低道:“还?不走么?”
裴玄章颔首,他并没?有t?什么十万火急的话要?叮嘱她,只?是想借机多?瞧一瞧罢了:“韫娘没?有话问我?”
谢怀珠倒真是有几分好奇,她隔着屏风看了一眼那些聘礼,虽说下聘一般是在白日,可份量比裴家第一次下聘时自?然只?多?不少,疑惑道:“你什么时候备下的,这样快就送过来?”
“有一部分是府里早便备下的,年初又购置了一批,只?有大雁是现去射来的,稍费了些工夫。”他解释道,“但时辰推算过,还?是吉利的。”
谢怀珠忍俊不禁,城郊的禁猎期才过,他就是想早些准备也没?有。
她仰头?去抚他眉眼,贵人劳心,他还?算年轻,即便连番折腾,看起来也精神奕奕,然而眼底也有了淡淡青痕。
“快回去歇息罢,”她有些说不清的哽咽,主动踮起脚啄了啄他下颌,垂下眼睛,低声道:“我又不会跑,不用日夜守着……”
裴玄章俯身迁就她的姿势,他今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即便回府也安睡不得,然而不忍辜负她一片好心,温声道了一声好。
春日虽说万物竞生,然而主人远行,偌大的国?公府便显得萧瑟许多?,唯有两位公子与李娘子的住处燃起灯烛。
裴玄朗在雍王府宴饮回来,一直等候兄长回府,好为他接风洗尘,然而一觉醒来,听到的却是他往谢府提亲的消息。
即便是做戏,弄一出金屋藏娇的戏码也就罢了,又何必做到这种程度,他几乎压不住怒气,不顾头?疼欲裂,一直候在临渊堂书房内,可直到近子时,外面才有声音响动。
他出门疾步迎去,目光越过裴玄章,身后不见被退回的聘礼。
夜深才归,这远不合兄长素日讲求的养生之道,裴玄朗按捺不住,还?未及兄长进门,便开口问道:“阿兄,我听说你去韫娘那处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