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听产婆说,儿子是哥哥,女儿是妹妹,兄妹俩都健康白净,他以后就是一个儿女双全的男人了。
虞家所有人都为家主添丁一事高兴,除了虞府老太。
据她说,自儿媳妇诞下孙子孙女后,她专门去了趟开元寺还愿,还完愿后又拿着他们的生辰八字算了前程,那开元寺的主持对她说她家的小孙女竟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
六亲无缘,克亲克友,需要将其送至外宅养育,才能避免全家之人的灾祸。
虽然虞宏儒是虞家的家主,但实际上,虞家的话语权多数掌握在虞家老太的手中。
老太性格专横独断,虽然常年吃斋念佛,但是对佛理的理解只在于表面。她并不能认识到自己是个虚假的信徒,所以挑了个大家都在的日子将这件事公之于众,毫无心理负担。
虞宏儒与婉娘二人自然是受不了仅凭陌生人的几句话就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走,对于母亲来说,每一个从她肚子里孕育出来的孩子都是她的宝贝。
她第一次违抗了婆婆的决定,并对这个曾以为和善的女人彻底寒了心。虞宏儒也不认同亲娘的想法,他看着怀中软软可爱的小女儿,难以想象她那么小就要与自家亲人分别的苦。
两夫妻的一致抵抗让虞老太愤怒,她一怒之下将自己关入了佛堂,开始发泄般地抄起佛经起来,她想用这种方式让佛祖原谅她家人的无礼。
日子一天天过去,婉娘的身体在生育孩子的时候受到了损伤,一直以来都虚不受补,在兄妹俩出生的第一个冬季,在哄着他们睡觉的摇篮床边,爱他们的亲身母亲因为一场伤寒彻底离开了这个尘世。
喜气未过的虞府在一夜之间挂上了白绫,而身为丈夫的虞宏儒也因为大受打击,一病不起,甚至在这个时刻,虞家新出生的小女又被诊断出了瞽眼。打击接二连三砸在了虞家这个不小的水缸里,翻出了一大滩白水。
见到儿子儿媳全部倒下,虞家老太又占有了整个家宅的话语权。
她有条不紊将过世儿媳的后事料理完毕,又请了城中最好的郎中给倒下的儿子治病,甚至还又花重金从外面雇了一个乳娘和几个丫鬟,又妥妥帖帖在城郊买了个宅子,然后把自己的亲孙女连夜打包送到了外地。
注:瞽目gǔ ? mù,是瞎眼的意思。
0069 第六十八章: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在虞千绫被送走的时候她还是个不满周岁的稚儿,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之后,她已经是一个会蹦会跳会写字念书的小姑娘了。
她在这个宅子里生活了十年,乳娘和姐姐们告诉她,她是姑苏城富商虞家的大小姐,她父亲是虞家的家主,兄长是虞家的长子,母亲在她那年因病去世,她不是一个孤儿,她有自己的家人。
每次过年的时候她们总是拿出这套说辞来糊弄她,虞千绫无数次想过是不是因为她眼睛看不见所以他们才将她仍在这里,在小千绫的头脑里,身体残缺的女孩子往往都得不到亲人的喜爱,他们会本能地排斥与他们不同的人,不对她们好,甚至是虐待她们。
可是每当她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和那些女孩子处境不一样。
虽然她的家人不在身边,但是她的家人却找人处处照顾着她的饮食生活,不仅给了她那么大一个宅院住,还专门请了先生教她琴棋书画。
她听茯苓姐姐说这些都是大家闺秀会学习的东西,但是她的眼睛看不见,所以在这堆才艺之中她只学会了琴。
因为缺少同龄玩伴,又因为眼盲,小千绫自小到大都是一个并不活泼的孩子。她会跟先生说话,跟乳母说话,跟侍女姐姐们说话,但是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安静待着。
这个城郊别院中的人在她成长的十年中总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陪伴虞千绫最久的人是从小就带着她的乳母,其次便是教她琴艺的褚先生,她将他们视作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但是褚先生却要在下个月离开了,乳母也要告假回乡处理自己的家世,在不久过后,这个府中再也没有了她熟悉的人。
凉风习习,不知不觉又来到了秋天,天上又开始下起了秋雨。
虞千绫是被冻醒的,昨夜睡觉之前侍女姐姐忘记给她关上了窗户,随着秋雨的来临,房间的温度骤降,轻薄的被褥压不住秋雨的寒凉,她缩着身子赫然从梦中醒来,手脚全然是一通凉意。
漆黑的世界从来都是一片混沌,眼睛看不见的人常常凭借自己的其他感觉了解世界。
虞千绫视觉有损,但是她的听觉十分灵敏,在安静的床榻间她能清晰地听到雨水落在窗檐的声音,包括外面的风声,虫鸣声,树叶莎响声,以及一道陌生的人声。
人类在遇到危险时会有一种天生的躲避反应,虞千绫亦是如此。
当在听到院外出现了陌生的人发出的怪异声音时,一个十岁小姑娘的第一反应是躲在被子中。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声音停止之后,这种本能的害怕又会转为本能的好奇。
是真的有人跑到她的院子里了吗,他会不会也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跑到别人的家里,那人刚刚发出的声音是什么,为什么会那么怪异……
诸如此类的想法在她的脑子里迸发,对新奇事物的好奇心一时间胜过了身上的寒冷,她摸着床边的盲杖小心翼翼走了出去。
这里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所以即使没有别人的帮忙她也能顺利摸清楚方向,当推开那一扇门直观地感受到外面的寒意时,虞千绫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她的感受果没错,今夜秋雨一来,今后便会越来越冷。
她身处雨水淋不到屋内已是如此,那么跑进她院中那个人呢,他会不会满身湿透,也像她一样同样感受着难耐的寒意呢?
想到这里,她的内心忽然泛出了柔柔软软的同情心。
“是谁来到我院子里了吗?”轻脆的女声带着稚嫩尾音让人忍不住放下所有防备,她忍着寒意等了许久,可是依旧没有等到任何人的回答。
时间拖得太久,以至于她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幻听,可是从未出过错的直觉又告诉她那绝对不是她的幻觉,于是小千绫又尝试着喊了一声,语气中带上了只有她会向乳母撒娇时才会带着的柔。
“我不是坏人,如果你觉得冷,可以来我的房间避避寒。”话音落下,又是等了许久,外面依旧没有传来任何人的声音。
她的脸上终于染上了失落的深色,长长的盲杖泄气般往前面的地上一拄,应有的清脆响声没有响起,反而响起了一道贴肉的闷声,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直到彼时,虞千绫后知后觉意识到,跑进她院中的那人,原来是倒在了她的房间门口。
然后,她自然而然救下了他,然而他却在她的房中躺了足足三天才清醒过来。
侍女姐姐说那夜她救下的人是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他身材消瘦,满身伤痕,但是一张脸长得却是不错,如果可以,很适合留下来当她的玩伴。
虞千绫长到十岁,从未有过与她同龄的玩伴,所以她几乎是瞬间就对这个提议动了心。
听大人们说,想要与别人结成好朋友,就要对对方敞开心扉,要真实心意对待他,要让他清清楚楚让他知道你对他的好。
她对交朋友这个新知识学习得很认真,为此还请教了府中不少姐姐。几日下来,她对新领域已经有了不少见解,万事俱备,只欠人醒。
作为一名合格的救命恩人,她每日都守在她未来好朋友的床头,想让他睁眼第一刻就体会到她对他的用心真诚,然后说服他将她也看作是他的好朋友。
她耐着心等了一天又一天,除去吃饭睡觉沐浴的时间她几乎都守在床头等着他的醒来,可是每次睁眼得到的都是失望。
未来的好朋友占了她的床榻,所以夜晚她只能挨着他一同入睡。
当日秋雨过后,天气明显转凉,即使盖上了侍女姐姐新换的厚被子,她却依旧觉得浑身发冷。
在黑暗之中寻找光明,在寒冷之时靠近热源是所有人的本能,所以怕冷的小千绫在迷迷糊糊中就钻入了未来的好朋友的被褥,隔日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整个人都黏在了对方的身上,他身上温温热热的,但却僵硬得像一块木头,和她抱着她入睡时完全不同。
所以,她怀疑他醒了。“你好啊,我姓虞,名字叫千绫,今年十岁。三天前是我救你了,你愿意当我的好朋友吗?”腹中打好的草稿丝滑脱口而出,如果无视两人诡异的情况,她觉得自己的真心可以感动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