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昳指了一下刚刚走出来的那件正堂:“咱们去的地方,就相当于?是这个打包票的大人物。”
李月缇:“然?后咱们现在的钱,不够买衣服,只够付定金的。”
言昳:“对,我只有十两,便从谭裁缝那儿得了一张契书票据,却很难在三个月后拿出尾金。但在即将出货的之?前,谭裁缝的衣服突然?被熹庆公主穿进宫中,甚至去跟大不列颠使者?会面,衣裙火遍了大江南北,一衣难求,现在想要跟谭裁缝订一件衣服,要花一千两银子?。就有一个富商之?女,听说我们这儿有跟谭裁缝的契书票据,她就想来买我们的。你说我卖她多少合适?”
李月缇眼睛转了转:“……她如果单去找谭裁缝,要付一千两。你现在九百九十两银子?卖她这张票,而且等几天就能拿到了,她肯定愿意买。”
言昳笑了笑。
李月缇立马懂了:“哦对,她拿到这张票,还?要按照票据写的,还?要再付给谭裁缝九十两尾金。如果这样的话,九百九十两加九十两,就超过一千两了,她没必要在你这儿买。那就给她定价九百两,她再付给谭裁缝九十两,总共九百九十两,也比一千两便宜。她就愿意买了!”
是,只要将手?中票据的当下市场价格,减去票据上?的尾金,而后再稍微便宜一点,便能轻轻松松卖出去了。
言昳点头:“正是如此。而我跟谭裁缝签订这张票据,只花了十两银子?的定金。而我转手?卖给富商之?女九百两。我赚了九十倍。从头到尾,我都不需要见到那件衣服,也不需要准备能完整买下这件衣服的钱。我现在买大豆也是这个道理。比如说一万一千石大豆,目前订单总价是近两万五千两银子?,我定金只需要一成,就得到了这些?大豆交付的契约。三个月后,大豆价格翻一倍,我能赚多少钱?”
李月缇连忙低头要算。
言昳轻声道:“不算黄豆价格后面的零头。我能以两千五百两,赚两万七千六百两。”
李月缇猛地抬起头来:“这还?只是……”翻一倍!
李月缇只感觉脸颊发麻:“你不需要看到这些?大豆,也不需要租仓库去储存大豆,你只需要买卖这些?票。这钱就是你无本万利得到的。这张票据只要被执行了就好,至于?是谁付钱,谁买走,大豆的卖家不在乎,咱们所处的这个大机构也不在乎。”
言昳点头:“其实一年大豆的产量,都是差不多固定的,现在未来三个月出产的大豆被我这样的玩客预定走了,真?的需要酿造酱油、制豆制品甚至是作饲料的工厂,想要买大豆,就只能从我手?里买了。”
“可要是快到交货期的时候,大豆价格暴跌了呢?”
言昳吐舌头:“那我就完蛋了。我肯定是不能交割货物的,我付不起那个仓储的成本,到时候只能把我这些?票,赔钱卖给那些?需要大豆的工厂。我什么也没捞到,就会赔的倾家荡产。如果赔的太多,甚至超过了我的保证金,这个交易所就会替我强行收缴票并?卖出。到时候我定金、保证金全都不在,就可谓一穷二白,身负债务,甚至银行内的存款也都需要被抵押出去。”
李月缇终于?盘算明白了:“……这就是金额大的离谱的赌博!”
言昳:“差不多。只是我不靠运气,不靠出老千。我有我下注的理由。”
李月缇惊奇:“你知道大豆会涨价?”
言昳笑了笑:“为什么有人敢赌谭裁缝的衣裳为什么会涨价?原因有可能是那人知道给谭裁缝提供原料的布料厂,即将大幅涨价;有可能是有人特意送给公主穿上?,让谭裁缝的手?艺一炮而红,一衣难求。前者?是讯息。后者?是操作。”
李月缇:“那你是……”
言昳:“目前是前者?。”
最近这些?年,大明物价起伏离谱。她前世?知道自己童年时候灾年不断,之?前在李月缇那儿看报纸的时候,也看到了旱灾的记事,说是黄淮、冀晋与山西等地受旱严重。在灵谷禅寺附近询问店家时,也能大概得到些?端倪。细想一番便可知,这都是夏季大豆的产地,受灾后产量会陡然?降低。大豆作为最重要的副食之?一,价格必然?疯涨。
李月缇垂下眼眸:“你说咱们这样,算不算是把价格拱高了,祸害了人?”
言昳皱眉:“那说明你没听明白。”
她买卖期货,并?不是囤货高价,更不是“倒掉牛奶”。她没有干涉到供需市场,大豆总是要涨的,只是一般大豆涨价,是有货的卖家赚大钱。但在灾情之?前,卖家无法预测大豆价格,为了更保险,他们选择以固定价格的未来订单这一形式,牺牲可能的利益,增加一道保险。而言昳有眼光的期货交易,就相当于?是单纯买卖市场上?卖家应该获利的部?分,握进了自己的手?里。
言昳想了想,努力给她解释了几句:“这次不是。”
李月缇大概明白了些?,她终于?松了口气,抚着裙摆道:“我愿意赚钱,可我有时候,不愿意让那些?农民受了苦。”
言昳半晌道:“……不会的。”
但真?的吗?这个弱肉强食的混乱大明里,每一个强者?的诞生,都会以各种迂回?的方式,转嫁在底层人身上?。
李月缇听她说“不会”,露出一点宽慰,但言昳却后悔了。李月缇受过太多欺骗了,她不太愿意再骗她了。
言昳转过脸来:“不,我应该提前告诉你,你要是想做‘清流’,就该回?家去,我们玩的游戏会一步步升级的面目全非。”
李月缇怔怔地看着她:“面目……全非?”
言昳手?指戳着那写满阿拉伯数字的字条:“很多投资,都是精美镂空雕花后卖出去的狗屎。越复杂,越迂回?,越精致,越臭不可闻。”她又冷笑:“大明朝烂成这个吊样还?玩资本游戏,这游戏里又牵扯多少打仗的事!细细深究,就知道我们的世?界就是一个他妈的大粪坑!”
李月缇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呆望着言昳不说话。
言昳面上?的嫌恶只展现了一瞬,她似乎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又垂下眼去勾起了嘴唇,小手?托在腮边,肩膀缓缓松下去:“咱们是要在粪坑里奋力游泳的人。罢了,咱们今日?还?只说买卖大宗货物。我不买主粮来投机倒把,那操作不好了,才真?是有可能祸害出了人命。更何况粮是那些?真?正的只手?遮天的富商们的命根子?,我现在动不得。”
李月缇敏锐的注意到:现在动不得?是说她迟早有一天要动是吗?
她这种愤怒与嫌恶,绝不可能是普通孩子?的愤恨,而是洞悉太多肮脏又明知无法挣脱的迸发。
她才九岁,她仿佛有过太多前尘过往。她见过什么?经?历过什么?
李月缇半晌舒了一口气:“我以为你说的赚钱,是会去做买卖。”
言昳坐在凉亭的石凳上?,两只脚都够不到地面,她晃着小脚,面上?恢复了笑意,看向李月缇:“制造也很重要,这是能以商贸要挟政治的前提。但只搞制造贩售,就像是人世?间行走只有一条腿。没我这样的投机倒把的另一条腿撑着,遇见一点坡都容易摔倒。”
李月缇越听越心惊。她到底给自己谋划了多少步,甚至提到什么以商贸来要挟政治?
她真?的只是赚一点傍身用?的钱嘛?她到底要做多大的事?!
言昳道:“三个月后,我会让轻竹来转手?交易,到时候我会给你出帐页,算清你的分红。”
李月缇点点头,她抓了抓衣袖,垂头半晌道:“我现在觉得我做事太冒险了。你根本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说是鬼神附了身,或者?是什么精怪变的都有可能!但凡我清醒一点,我都该离你这样奇奇怪怪的孩子?远一点,可我……”可她却觉得像是给溺水的她扔了一根救命稻草。
给她不得不认命的生活,来了一点唯一的可能性。
她已经?陷入了挣扎不出的泥潭。婚姻对她而言算什么,不过是一次次的强|奸,一次次的假笑与伪装,以及懂事的伺候一个不如她的男人!
几个月的生活,李月缇已经?感觉自己在发疯的边缘了。她明白自己虽然?还?软弱、却是个心里倔强的无法妥协的人,她做不了装傻着委屈着稀里糊涂的过着日?子?的女人。
日?子?都已经?成这样了,真?胆大的去试试呢,赌一把又如何!她必须拿出三分之?一的嫁妆,加入言昳的豪赌。如果不做出改变,她成了白府那行尸走肉般的主母,余生就是规训姨娘伺候老太君,再被白旭宪强迫生下孩子?,那拥有全部?的嫁妆又能怎样!
李月缇眉间轻蹙,又笑道:“可我不管你是什么鬼神精怪。”
言昳一怔,眉头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