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昳当然知道这些,可她在宝膺面前不便表露。

梁栩想了个计划,让蒙循来跟他演红白脸,蒙循要是进京肯背骂名,把好名声都拱手?送给梁栩,既是演一出俩人关系不和的假戏,又让蒙循声名败坏百姓厌恶,日后?很难强夺皇权。蒙循如果肯干这活,也说明他确实无心皇位,只想守住自己?东北那片阔土。

言昳有时候确实佩服宝膺的玲珑心窍,他往往不在权力?最中心,却总能感知到真?相的逻辑。

宝膺道:“这年头京津物价总是这样暴涨暴跌,可煤炭价格今年涨得太离谱了。幸好今年风雪都堆在陕晋,没?入京,否则说不定要冻死?多少人呢。虽然年年冻死?的人也都不少……如今京津煤炭价格如此飞涨,你为什么不卖进去?”

言昳笑:“卖煤进京,赚的也都是小钱。”

宝膺转了转手?上蓝宝石扳指,垂眼?道:“……你怕得罪梁栩?”

言昳想了想,道:“算是。”

其实不是。

梁栩特意要求各地不许放煤入京津冀,但他怕言昳这个煤矿大?户偷偷卖煤入京破坏他的计划,去找言昳要求她配合。

言昳思来想去,答应了。因为这一招是一石三鸟之计。

熹庆公主似乎察觉到了她办厂的举动,为了挤兑言昳,公主动用了不少人脉来拔高京津当地税点,各种政令针对,但一直没?把言昳在天津的船厂、钢厂给弄死?。

熹庆公主不得不在天津办厂直接挤垮言昳,但她在华北拥有的煤矿极少,为了保证日常办厂所?需,她一直以?来用市场收购、南方运输的方式大?肆囤煤,特别是在天津周边县地建仓库囤积。

她囤积的煤矿已经远超过实用。

如今煤价飞涨,梁栩既让蒙循做恶人自毁名声交了投名状,他也要趁此机会抄了公主在天津周边的屯煤地,把煤价飞涨的锅全都扔到她垄断囤积的名头上去。

而言昳也暂缓煤矿入京津冀,她是行业的风向标,她不动,没?几个人敢偷偷卖。此举不但能击垮公主的产业,也能在煤炭成本最高的时候挤入市场,用不正当手?段夺取一些濒临破产工厂、产业。

言昳没?法说:她需要梁栩的大?动作来洗牌,她需要囤积势力?为日后?的计划谋打算。她也知道,其实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跟公主有相似之处,只是她们生来身份不同罢了。

在这个乱斗的时代,只有石破天惊的伟人才?能于淤泥中以?浩荡正直的胸怀夺得天下,言昳不是。她跟泥潭中抢夺权力?分配的众人一样,谁都不比谁干净多少,只是她可能稍稍克制,只是她或许游刃有余。

言昳特别是对宝膺,总无法展露自己?残忍又真?实的这一面。他总笃定的觉得她是温柔的好人,但只有言昳知道,她从?来没?有过做好人的打算。

宝膺吐气,望着外头感叹道:“好歹是煤价,熬一熬也能过去。但你看看这陕晋,几乎人人无地,又赶上暴雪……”

言昳坐在他身侧,看向湖心亭回廊的入口,一个飘逸的人影走来,她小声提醒宝膺:“来了。”

宝膺眯眼?,只看那人黑色长发如瀑,未束发髻,身穿灰色僧袍,衣裳单薄,举止间似要随风而去,他为言昳低声介绍道:“果然,打前锋来见咱们的,是卞宏一的长子。卞睢。”

言昳惊讶:“就是那个背三把枪上战场,打完仗满地补枪不留活口,杀人如麻的卞睢?”

她话音刚落,言昳便瞧见卞睢抬手?揭开?湖心亭四面丝帘,拈着一串佛珠,薄唇窄鼻,人如烟,眼?若妖,面庞皎然,对他们合掌行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我以前虽然会写女主动心或嘴馋,但很少写女主感觉到欲\\望。这次试一试。

言言毕竟是特别有能动性的性格。

◎108.假婚

言昳和卞睢两方洽谈合作已?经?有了小半年, 她从没想过他是个“妖僧”似的?人物?。

卞睢眉眼?妖异多情,瞳孔是极深的?墨绿,似优雅恭谦的?对?言昳行礼。言昳怀疑, 他的?生母可能不是汉人。

三?人落座, 宝膺对?他也作揖行礼。

卞睢合掌,洁净圆润如从不杀生的?指尖拨弄着佛珠, 道:“真没想到世子爷也在。”

宝膺笑:“我与卞大少爷从未见过面, 您却一眼?将我认了出来, 是早知道我来了吗?”他说着话?, 却也在打量卞睢的?模样。

卞睢跟宝膺, 怎么看都不是很相似。但宝膺并没有觉得失望。他知道卞宏一姬妾成群, 卞睢、卞邑以?及他十多个孩子,几乎都是同父异母。

所以?他跟卞睢一点也不像, 也不能否决他的?猜测。

偏偏,卞睢意味深长道:“您这?模样一看, 如此熟悉,我还?能认不出来吗?”

宝膺微微一愣。

言昳心里?沉下去。卞睢知道宝膺为何而来, 所以?故意说得如此模棱两可:这?话?可以?解读出好几层意味了, 宝膺要真是刨根问底, 他大可说一句宝膺长得像公主

言昳笑:“那看来我没猜错,熹庆公主真的?在陕晋留过不少时日,跟您也是见过面的?。咱们说是没见过面,可书信、手下都联络过太多次,我可是把卞大少当做最重要的?生意伙伴,也就开门见山了:有公主在,您还?选我来做生意,是不是有点故意绕远路了?”

卞睢没想到几句话?, 让言昳反客为主,找回场子来。他略狭长上挑的?双目,因?浅笑而微眯,道:“您跟我开门见山是好事,因?为我跟我父亲不一样。如今陕晋形势不好,还?不是因?为我父亲四?处吸血刮钱,都供给了公主,人人称山西王,可山西王要是甘愿给梁家女?人驱使,也别称王了。”

卞睢这?样直接的?指责自己的?父亲,宝膺略有些吃惊。

言昳知道卞睢手握兵权,跟卞宏一不是特别合拍,这?件事不是秘密,她点头:“我听说过令尊的?一往情深。”

卞睢微笑:“我一般称之为自甘堕落。不过确实,公主殿下手中的?兵工厂本就不多,我父亲也执意购入过几次,质量堪忧。而当下,北方谁买枪买炮又绕得开您呢?”

公主手下兵工厂质量不佳,这?一点不假,早些年环渤船舶在言昳的?做空中解体后,言昳故技重施,利用公主当年在宁波水师闹出的?丑闻、以?及高薪挖人、恶意破坏等等手段,让公主手底下几家本就经?营不太好的?工厂相继破产。

言昳心里?有数,公主迟早会扒出她的?身份,想要弄死她。可事到如今,言昳藏得住,她庞大的?产业也藏不住。不过她也并不畏惧公主,言昳要是怂,也不会这?辈子活得这?么快活了。

言昳起?身,一副小女?子模样给他斟茶,酥手拎着茶壶柄,抿嘴笑道:“那这?次呢?卞大少特意在您父亲约见我之前,赶来与我见一面,是要与我谈什么生意?”

卞睢僧袍袖子略一展开,他坐在湖心亭圆桌对?面,指尖捏住一枚佛珠,笑道:“我要单独买一批轻炮和火|枪,要的?急,数量大。鞑靼入境后一路乱杀,我必须要狠狠反击。”

言昳眨眨眼?睛:“之前不是刚给您交货了一批……”

卞睢摇头:“都没到我手里?。”那就是被卞宏一带走了。

卞宏一屯了枪炮却不拿来护卫疆土,看来父亲的?眼?睛在京师,长子的?心思在陕西,果然卞家内部如她所料,割裂的?厉害。

卞睢两手合十,衣袖半垂,露出一截手臂,手臂上是颜色鲜丽的?鬼怪刺青,满身刺青似乎蔓延到衣领下头的?锁骨处。

僧袍遮住一身画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