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远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他觉得不舍又对不住她似的,只能从?榻上瞄着她,言昳似乎翻过身背对着他,当真?要睡了。
俩人都不知道彼此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言昳醒来的时候,感觉被窝里全是自己?的汗,看帐顶,像是天都没?亮,她从?怀里掏出温热的怀表,已经五六点钟,军营内似乎都开?饭了。
她起身,山光远睡着,他脸朝着外头,睡得好像很不安。言昳起身收拾,她看着自己?眼?睛下头都发青,也没?什么余力?心思化妆,只想赶紧跑。
再不跑,她说不定一上头一脑抽,干出什么让人无地自容的事儿来。
言昳正从?小桌上拿起自己?的耳坠戴上,就发现他平日摆放护臂、腰带的台子上,在杂物堆叠的隐藏下,还放了一个装饰繁复造作的金属盒子,跟给她买的面霜好像是同一家的。
言昳拧起眉头。
难道是他还买了一盒打算送别人?
她忍不住伸手?拿起来,打开?盖,只发现霜面上一个极其明显的大?指印,显然是他自己?用过。
他用这玩意儿干嘛呀?
言昳也摸了一下,好像放了珍珠粉和一些草药,这不是寻常女子的美白产品吗?他买回来,难道是想给自己?美白?!
言昳忍不住回头,看着皱眉睡在榻上的山光远一眼?。他眉心拧紧,好似在梦中大?军横扫,杀入敌围。
言昳憋笑不已:他那张脸,抹珍珠粉……不太合适吧。
山光远醒来的时候,言昳与她的众多私兵,已经离开?了京师。
他有些懊恼自己?起晚了,但他也没?想到言昳会起这么早,就跟躲着他一样提前出发。
他更衣洗脸,甩掉满脑子的昨夜梦境,心里甚至担忧起来:他可别说了梦话,把梦里看见的遇见的说出来让她听见了罢!
不过瞧见桌子正中,无数军报之上,大?张旗鼓的摆着他买来的“祛眼?下青”的面膏,难道是某人翻找出来的?
他一惊,窘迫欲死?,忙要藏起来。
刚拿起来,就瞧见面膏盒子下头的信纸。
“别用这东西,以?我护肤多年经验告诉你,打完仗回家好好睡觉,比什么都好用。”
山光远真?是要站不住,紧紧捏着小盒跌坐在圈椅上:……真?的是她翻出来的!
砚台未干,信里有她活泼轻快的语气:“你说要过年的,估计要在凤翔府过了。等你夹击鞑靼后?,来凤翔府找我,可以?一块包饺子吃。”
“要是我有空,会给你写信的。”
怎么回事。
明明她也没?说什么超越友人界限的话,可他这次不用贴在眼?前找,也觉得这信里能让他理解出沉甸甸的甜意。
另一边,言昳到达凤翔府后?,很快就投入到千丝万缕的事务中,忙活起来。
一方面是,言昳到达凤翔府没?多久,迎来了她意外又不意外的来客,李月缇。
言昳掐指一算时间,道:“你要不然是考完当日没?等放榜就快马加鞭来找我了;要不然就是你压根没?考。”
李月缇风尘仆仆,打扮的像个采茶女,和李冬萱拎着重?重?的箱子,站在言昳凤翔府的宅子前头,想岔开?话题,装傻笑道:“你是每个府都买了套宅子吗?”
言昳叉着腰,无奈道:“我又不会骂你,咱俩到底谁是后?妈,你现在就是一副犯了错不想让我知道的样子呀!”
李月缇进了院,脱下重?重?的棉衣,抿了抿嘴道:“你两个猜测合起来,差不多就是了……我去考了,但只考了一科就弃权了。”
言昳:“一共不就考两科吗?怎么没?考完?”
李月缇捏了捏手?,进屋笑道:“我瞧见那满屋子的考生,穷的找了靠山,富的早有安排,仿佛来考的都已经知道自己?会得多少名了。突然就觉得没?劲了。”
连廊下羊角灯乱转,风雪依旧,言昳听她慢慢讲来:“恰好坐在我后?头的一个女考生,四十多岁了,估计是从?没?来过京师的地方考生,她不懂的规矩,连官话都说的不太好,一直临进场前看在看书。我问她,才?知道她丈夫以?前是讼师,在徐州打大?官司的时候,被人报复打死?了,她上告官堂却无人受理,她带着孤女年年写讼状年年闹,已有十一个年头,自己?练成了个讼师。”
言昳惊奇:“如今的世道,这样的人怕是要被徐州府弄死?了。”
李月缇:“她闹得有名了,徐州府也不敢。而她在江南贡院考律科,又在我前一年,考了个第一,一路竟跌跌撞撞一身虎莽,闯到了殿试来。她心里也清楚,这一关怕是如何都过不了了。”
李月缇捏了半晌的手?,道:“我就想,若我是朝野中的官员,我敢大?张旗鼓的帮她吗?我敢替她声张吗?我想来想去,觉得我进入了这样稀烂的朝廷,说什么要做好官,但怕是会自己?被裹挟的什么也保不住。”
言昳:“可做女官是你的梦想啊。”
李月缇笑:“当了女官之后?能做的事,能逆行的路,才?是我的梦想。我一开?始总想不通,努力?背着律条,却觉得日后?要做官维护的律条本身处处荒唐可耻;努力?写着文章,却瞧着自己?写的文章虚伪不堪毫无真?话。我现在下定决心,不进朝廷一步,反倒心里松快的很!”
言昳知道她是一路不改的正直慈悲,心里柔和起来,道:“那我猜,你这次来,是跟观凭财报有关?”
毕竟观凭财报,说不定是实现她求真?、求变理想的地方。
李月缇点头:“我来彻查晋商银行的事,而且,据我手?里的资料,你是苏女银行的股东之一,似乎也一直在查晋商银行。所?以?你是利益相关人,我不会依靠你的。就把冬萱借给我帮忙就行。”
言昳被她这个利益相关人逗笑了:“那你要是写出对我不利的文章,我能不能收买你?”
李月缇富婆揣着多年来投资的小金库,对她的利诱不为所?动:“没?门?!”
说完,俩人笑了起来,李月缇只是来找她吃个饭碰个面,并没?有打算久住在凤翔府。她风雪里来风雪里走,以?前娴静的步伐,在凤翔府的大?风天里也不得不改的豪迈些,裹着几条棉布围巾,拎着箱子,就闯进了她要用笔尖触碰的现实田野中。
她独立做了不考女官的决定,又毫不求助的做自己?的事。不再像以?前那个总问言昳意见的诗书闺秀。言昳觉出来,或许这些年变化最大?的就是李月缇。
另一方面是京师附近传来的消息,比如说蒙循时隔多年再次进京,似乎是不满意睿文皇帝对他提出的赋税要求,也不满于山光远在顺德府的任命。皇帝与他交流并不愉快,蒙循一气之下断绝了往京师的煤炭输送,一时间京津煤价飞涨,梁栩在报刊上怒斥蒙循视黎民?百姓于不顾。
宝膺在凤翔府时,看到这报刊,有些不屑道:“梁栩这是要蒙循交投名状啊。”
大?雪纷飞,言昳与他一同坐在湖心亭中,她戴着羊羔皮手?套,揣着暖炉,听见他的话,转脸笑道:“你怎么瞧出来的?”
世子爷一身宝蓝色圆领袍,颜色艳且正,衬的他面皮若雪霜糖粉,他微卷的短发长长了些,缱绻的窝在颈窝里,宝膺笑了笑,道:“卞宏一是山西王,蒙循就是东北王,只是治下本事远不如卞宏一。当年科尔沁部就是他祖上击退的,才?有的他家控兵关外。只可惜先帝想力?挽狂澜掌大?权,四处治罪屠戮军将,却没?收回兵权,只给自己?杀出一地军阀。”
“蒙循家里一朝落入泥潭,他自己?爬起来之后?一直不受朝野待见,所?以?在宣陇皇帝快病死?的时候,他很活跃的想要挤入京师,但没?挤进来,连睿文皇帝上台后?,都没?给他粉墨登场的机会。他现在借着梁栩起势,但梁栩就要看他是想自己?称帝呢,还是只想求个平安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