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所在的街道七月份新开了一家川味火锅,沈念这周末恰好没什么事,便想去尝尝。严瑾在平城没有回来,白进最近忙融资二十四小时呆在公司,于是她就约了张春平一起。

这家火锅店口味确实不错,开张一个月还是人满为患。上菜间隙沈念打开全民热点,恰好看到秦悦分享的几条财经新闻。秦悦最近一段时间涨粉很快,她毕竟是专业出身,十分擅长分析宏观形势解读经济政策。

沈念想到远扬近期动作,边查看新闻边和张春平讨论道,“最近保险业动作确实很大呀。”

张春平将一次性筷子掰开,边将木刺磨平边看向她,“你怎么看?”

“首先险资偏好低风险,现在货币政策宽松、他们手里钱多,但当前债券利率低、非债权优质项目很少。地产股估值低、分红高、股权结构分散,似乎是为数不多选项中的最佳选择。”

服务生推着两人点的火锅配菜走过来,张春平等他将东西摆好离开后才开口,“所以这恐怕只是一个开始。商业地产和海外地产都是比较稳定的能对抗通胀的长期资产。比起遥远的风险,眼前的利益或许更加重要。远扬肯定不会放过这些已经上市的a股房企,怕是会一边大肆举牌拿国内房企董事席位,一边在海外购置地产物业。毕竟从现有公开渠道显示的信息来看,他这两年一直有试探性地与海外资本接触,且派了不少人到欧美国家探路。”??

沈念认同这一说法,“海外投资风险大,投资不动产相对来说更安全,收益也稳定。他们专门做投资的肯定比我们这种业余的更清楚。”

满是红油的锅底已经烧开,红通通的牛肉汤底翻腾着、“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直冲脑门。沈念食指大动,套上饭店给客人准备的防止衣服溅上油渍的一次性围裙,挽起袖子将食材一一下进锅里。

牛肉被片得很薄,沈念待其刚一变色便捞出,过了下干碟送进口中,鲜香之气充斥整个口腔,她忍不住赞道,“好吃。”

这是十分典型的川味火锅,厚味重油。牛油在旺火中熬化后和上豆瓣酱做成红油,放入花椒炒香,然后加牛肉原汤和其他辅料。这样锅底涮出来的菜哪怕不蘸任何调料口味也是极佳。

沈念小区位置较偏,远离繁华的商业区,饭店开在这种地方还能有这么多客人完全是仰仗了食物的独特风味。

张春平尝了牛肚和虾滑后也是赞不绝口。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已经煮开的火锅蒸腾着热气给玻璃蒙上了一层雾气,将店外的世界变得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廖和平坐在车中看着沈念与张春平映在玻璃上的轮廓,面容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晦暗不明。两人显然十分投机,沈念时而笑得前俯后仰,时而伸出手跟对方比划着什么,哪怕看不见她的表情,仅凭肢体动作都能感受到她此刻心情大好。

沈念丝毫没有察觉窗外凝视的眼睛,十分投入地听张春平讲述川锅的起源和历史。当听他说到这涮锅原是春冬枯水时节拉船前行的船工纤夫们御寒之物,流行开后就食者也多为劳动人民或中下层市民时,她忍不住笑称这食物非常适合华国,因为这是一个无产阶级当家作主的国家,劳动人民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张春平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然而笑着笑着两人就沉默了下来,沈念看着锅中翻腾的食物,像是问张春平又像是自问,“所以…为什么真正的劳动人民这么苦?”

很多人也许会说,因为他们不够努力,文化程度低。很多家长也这样教导孩子,如果不努力学习,以后就没有出息,就只能做苦力。没文化的人好似不配拥有好的生活,他们只能出卖体力,因此活该辛苦、活该被剥削。但这种物竞天择的想法真的应该被一个自诩社会主义国家的公民奉为圭臬吗?弱势群体其实并不是少数人,甚至他们就是这个社会的大多数。

沈念看过华经关于农民工在城市状况的报道,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资本家”在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会比在资本主义国家更嚣张。任何一个对华国改革开放史有一定了解的人都知道,农民工群体对华国工业化和城镇化贡献了怎样的力量。“华国制造”的崛起离不开以农民工为主体的亿万产业工人。

华国产业工人作为一个群体,在去年入选M国《TIME》年度人物,登上M国著名财经杂志《财智》当年“全球最具影响力人物”排行榜,被称为“世界经济最强大的力量之一”。*

绝大多数农民和农民工本人都不知道他们在怎样影响着华国经济甚至世界经济,他们更不知道自己在以怎样的力量推动着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多数时候他们都是或主动或被动地接受着所谓的命运,承受着一些或坦率或隐晦的歧视与偏见。

张春平自己就是农村出来的,他很清楚农民的难,也知道很多难本是不必要承受的。但平心而论这些年的的确确是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中央对于农村的投入逐年增大,农村问题也一直被认为是重中之重。

但这些沈念不知道吗?沈念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张春平懂得她言语深处的含义。越来越好是句非常宏观的话,落到个人头上,那就是有的人好了、有的人没好,有的人在好之前已经倒下了,有的人承受了许多苦难,现在仅仅是可以比从前少受一点苦。

他和沈念的经历像也不像。沈念是因为这些年一直活跃在慈善一线,看到太多穷人在这个世道下的艰辛,而他更多是看到了社会的黑暗。为什么有人那么苦,无非是因为有另外的人踩在他们头顶、压在他们背脊。

可能这也是很多草根非政府组织的创始人都是调查记者出身的原因之一,他们看到苦难且不愿袖手旁观,他们不会因为受难者不是所谓多数人而帮着隐瞒粉饰。

40、参考资料:丁锋,新兴险资危险游戏,《财新周刊》20年第0期

* ? 现实中是0、0年连续两年入选,小说时间线与现实时间线不同

60】

第006章 六十、心之陌路

张春平看着沈念将锅中浸满辣油的青菜捞起一点点吃下,不知道是因为太辣还是太热,她额头鼻尖满是小而密的汗珠,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双颊红了一片,但显得皮肤更加细腻、嘴唇在辣椒的刺激下微微肿了起来。等她将菜叶咽下后他忍不住叫了她一声,“沈念。”

沈念抬头,隔着蒸腾的水汽看向他,睫毛扇动、一双眼晶亮,“嗯?”

张春平静默了两秒,还是说出早就想说的那句话,“很多东西不是你的责任,你已经做到了所有你能做到的,不必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让自己那么累。”

沈念像是不意外他会这么说,她低下头微微笑了下,“我知道的。我会尽量让自己轻松一点。”她将碎发捋到耳后,一只手托起下巴,目光落在碗筷上,对张春平说,“其实你应该懂我的,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是一样,无法停下脚步,也不能停止自己正在做的事,我们只能在不断向前的过程中寻求一种精神上的自洽。”

张春平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她所说的。

沈念举起橙汁和他碰了碰杯,“谢谢你来陪我吃饭,春平。”

听到她叫“春平”,张春平不免有片刻怔忪,最初沈念总是一本正经地叫他“张记”,忘记哪一天因为什么,她便自己改了口,转而叫他“春平”。

他也举杯,以橙汁代酒和沈念碰杯,“只要方向没有错,偶尔慢下来,或停下来歇一歇也是无妨的。同样一条路,负重前行很辛苦,但如果扔掉一些不必要的负担、轻装上阵,就能有空闲欣赏沿途风景,心情也会截然不同。”

这一次沈念没有反驳,抿了口果汁道,“你说的没错,我们共勉。”

两人边吃边聊,天色一点点变深,等他们尽兴准备结账已是九点过半。

沈念说是她组局所以由她请客,张春平没和她争,毕竟两人又不会只吃这一顿,下次他请回来就好。

结完账出门,带着丝丝热气的夏风拂过二人脸颊。沈念看着霓虹闪烁的街道和张春平道别,“早点回家休息吧,咱们改天再见。”

张春平抬头看了眼城市黑漆漆不见一颗星星的夜空,点点头,“好。”两人各自开了车,但他说完沈念却没动。张春平不需要思考便可以捕捉到沈念的想法,他知道她想要他先走,她目送。

他微微笑了笑冲沈念拜手,“那我先走了,你回家也别忘记喝点泻火茶。”沈念看着他转身走向那辆二手黑色大众,在他打开车门准备上车时突然叫住了他,“哎。”

张春平闻声刚一回头,就见沈念已经踩着高跟小跑到自己跟前,伸出手用力拥抱了他一下。

此时正值盛夏,两人都穿得十分单薄。

他尚未反应过来就陷入一片柔软之中,还未来及感受,拥抱就已经结束,站在那不免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沈念笑着推他上车,帮他关好车门,然后笑着冲他挥手,“我看着你走。”

她站在原地,直到黑色大众汇入车流消失在路的尽头。

黑色的劳斯莱斯在她身边停下,车窗降下,廖和平助理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略带讨好地对她说,“沈小姐,廖总等了您一晚上了,您快上车,我们送您回去。”见沈念不说话他又补充道,“您的车我让人帮您开回去怎么样?”

沈念冷漠地睥了他一眼,而他只作看不出沈念的不满,殷勤地下车给沈念打开后座车门请她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