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月城呆了一呆，停住脚步，说道：“烟家？什么烟家？一家子灰烟么？”

谢雯卿接过话头说道：“这个鄢是姓氏的鄢，不是灰烟的烟，音同字不同，我写给你看。”顺势牵过殷月城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了一个“鄢”字。

这个字比划太多，饶是谢雯卿写得极慢，殷月城还是没能记住，只觉得白狐的指尖温热柔软，在自己掌心划来划去，弄得手掌酥酥麻麻一阵发痒。

殷月城脸色一红，收回手掌，说道：“这家人姓什么不好，非姓这么个怪字，听起来倒像是阉家，看来全家都是太监。”

谢雯卿笑道：“鄢家是江南武学世家，在中原武林大有名气，族中弟子文武兼通，人称：‘烟雨濛濛中，书剑动江南。’只不过近年来群雄争霸，新秀迭出，鄢家渐有没落之势。小王爷，你为何认定是江南鄢家出手盗剑？”狭长双眼中精光大盛，定定注视着梁靖阳。

殷月城暗暗心想：“我以为狐狸精不知道玄武剑的秘密，但看他这副样子，似乎知道些什么，只是不说出来罢了……不，或许他只是装作全盘皆知、高深莫测的样子，故意来套小王爷的话。”当下也不点明，冷眼旁观梁靖阳的反应。

梁靖阳无力地坐倒在椅中，低声说道：“我只是猜测罢了……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鄢家再这么没落，凭我们三个怎能与其争夺？”摆了摆手，说道：“不成的，决计不成的，你们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殷月城暗想：“小王爷开始用激将法了，哼，我会上你的当么？”白眼一翻，叱道：“既然咱们仨斗不过人家，那你他妈的废什么话？这件事你再也别提，否则我撕烂你的臭嘴。走，吃酒去了！”当先走出屋子。

梁谢二人默然相对。

正没做理会处，忽然听得殷月城在屋外一声大叫，惊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语音听起来竟大有惶恐之意。

梁谢二人吃了一惊，连忙抢出屋外，定睛一看，都惊骇得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青天白日之下，数百名喇嘛把三座大屋团团围住，每人手里都端着火铳，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三人！

殷月城三人在屋里说话的时候，各怀心事，暗潮汹涌，竟然没察觉到外面的动静，这些喇嘛神不知、鬼不觉就围了上来，端的是风雨不透，三人插翅也难飞走。

谢雯卿很快镇定下来，微笑说道：“诸位佛爷这么大的阵仗，不知是要对付什么人？若是想要这几间屋子，让给你们就是了，我们这就离开。”

一个胖喇嘛操着不流利的汉语，大声说道：“你这小白脸少装傻扮痴！我们奉九龙明王之命来中原取黑木剑，黑木剑在哪里？快点儿交出来，佛爷饶你们不死！”

谢雯卿说道：“这儿是大周朝的国土，又不是你们罗华国的地盘。九龙明王法力再强，手也伸不到这里来罢？”

那胖喇嘛说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九龙明王也是你能议论的？”顺手放了一铳，直炸得土墙爆裂，泥石乱飞，地下枯草燃烧起来。

梁靖阳见群喇嘛火力凶猛，便是十个殷月城也无法突破重围，心下念头飞转：“那日在黑风寨附近，就有一群恶喇嘛携带火器埋伏偷袭，结果遇上黑风寨土匪黑吃黑，一群恶喇嘛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可是天光寺显然不止派了一批喇嘛来中原抢剑，第一批全军覆没，第二批这就追上来了。唉，我大周官兵怎么还不来救我？总是叫对头先找到我。”

殷月城骤逢强敌，起初吓了一跳，但见这些喇嘛并不认识自己，眼珠子一转，心下立即有了主意，微笑说道：“黑木剑我没有，玄武剑倒是有一柄，你们要么？”

众喇嘛群情躁动，大声喊道：“在哪里？玄武剑在哪里？”

殷月城先前折下的桃花枝一直别在后腰上，此时把右手伸到背后，五指顺着树枝往下一拂，便如一柄短刀削了过去，枝上桃花乱刺全部剥落，只剩下一只光秃秃的树枝。

殷月城把桃花枝举过头顶，高声说道：“这就是玄武剑了！你们这群秃驴再敢胡乱开火，老子立即掰折了玄武剑，他妈的谁也别想好！”

说来也奇怪，这些喇嘛口口声声要找玄武剑，却都不知道玄武剑长什么样子，数百道视线射到桃花枝上，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那胖喇嘛将信将疑说道：“这真的是玄武剑？听说玄武剑又叫黑木剑，应该是黑色木头做的啊？”

殷月城信口胡诌道：“玄武剑也好，黑木剑也罢，都只是个名字，大家随便怎么叫都行。好比我叫你狗畜生，难道你就真的是狗了吗？”

第十三章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

第十三章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

群喇嘛听殷月城口出侮辱，勃然大怒，杀声震天作响，但又忌惮他出手毁去玄武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胖喇嘛说道：“臭小子，别以为你能蒙混过关。佳藏大喇嘛见过玄武剑的图画，我这就请他老人家过来鉴别真伪。哼，你们要是敢拿西贝货糊弄人，立即把你们炸成肉酱！”转身飞奔而走。

殷月城一呆，低声骂道：“妈巴羔子的，流年不利，人人都和老子作对。”举着桃花枝，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神色很是尴尬。

三人远远望去，只见河岸边除了他们乘来的那艘小船，又停了十几艘大船，看来这群喇嘛就是从水道上跟踪来的。

那胖喇嘛跃上一艘赤帆大船，须臾间便请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喇嘛下来，想必就是那位佳藏大喇嘛。

两喇嘛奔到屋前，上百名喇嘛安静下来，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那胖喇嘛指着殷月城叽里咕噜说起了异域语言，佳藏大喇嘛点点头，凝神看向“玄武剑”，登时脸色一沉，显然看出这柄“玄武剑”假得不能再假。

梁谢二人暗暗叫苦，心想这下大大激怒了这群喇嘛，要想全身而退，只怕难于登青天，各人心下飞速筹思脱身之计。

谁料下一秒，佳藏大喇嘛的眼神转到殷月城的脸上，却好像看见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东西，愕然变色，双手发抖，直直指着殷月城，颤声说了些什么。

其他喇嘛听了，都露出又是古怪、又是惊喜的神色，大声冲殷月城叫嚷呼喝。

殷月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蓦地开口大叫，说的也是同样的异族语言，凤眼怒睁，神色恼怒，与群喇嘛激烈争吵起来。

梁谢二人都没见过殷月城这么生气的模样，直听得一头雾水，茫然无措。

又过了一会儿，殷月城似乎争辩不过群喇嘛，脸色阴沉，凤眼中流露出愤恨之色，呼呼喘着粗气，再也不说话了。

那佳藏大喇嘛哼了一声，换成汉语说道：“我们本来是来找黑木剑的，没想到遇上殷月城这个罪大恶极的家伙。我们要把他带回天光寺，献给九龙明王治罪。你们两个小子识相点的，立即押了他过来。”他准备活捉殷月城，因此暂时不许群喇嘛开火。

梁靖阳不答话，心想：“原来这土匪和天光寺喇嘛互相认识。是了，当时第一批恶喇嘛中也有人认出他，只是还没开口指认，就被他一掌拍死了。他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普通喇嘛不识得他，这个地位较高的大喇嘛一眼就认出来了？”

谢雯卿却想：“我怎生想个法子带殷相公逃走？这群恶喇嘛包围严密，一时找不到空隙。这该怎么办？”见殷月城一脸绝望愤怒之色，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

佳藏大喇嘛见梁谢不动弹，催促道：“我们天光寺清理门户，和你们这些外人毫不相干。你们快把他押过来，我们马上就放你俩走人，否则就立即开火，且瞧你们肉体凡胎，能不能抵挡烈火焚身之苦！”

梁靖阳追问道：“什么叫清理门户？原来殷月城是天光寺的弟子么？”

殷月城看他当众打听自己的身份，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神刻骨怨毒，嫣红泪痣如要喷出火来。只不过他知道双剑敌不过数百柄火枪齐发，所以没有半分反抗之想。

梁靖阳后背一寒，转过脸去，权当没有看见。

佳藏大喇嘛有些不耐烦，但生怕撕破脸皮，闹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便解释道：“我罗华圣国风俗，每一代九龙明王继承法位之后，都会在贵族子弟中挑选一批孩童入寺侍奉，算作明王的亲传弟子，这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八辈子都求不来的尊宠。本代明王挑选了三十二名贵族孩童，殷月城就是其中一个。虽然他没有出家做喇嘛，但他确确实实就是我寺的弟子。如今他背叛明王逃到中原，我们自然要捉他回去。”

梁靖阳早看出殷月城与天光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没想到他竟然是明王亲传弟子，心里很是讶异，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儿。

九龙明王在罗华国俨然就是一国之主，举国上下将其奉若神明。但大周与罗华国连年交战，汉人对明王恨屋及乌，从来没有什么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