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靖阳早已支持不住,倒在地上昏睡不醒。
殷月城给他盖了被子,自己躺在旁边铺盖上呼呼大睡。
又过了一个时辰,谢雯卿的穴道自然解开。
此时天已大亮,初春阳光温暖而不刺目,乳白色的薄雾笼罩在水波粼粼的江面上。来往船只络绎不绝,偌大的培江上热闹非凡。
谢雯卿站起身来,轻轻动了动胳膊,右肩剑伤仍是无比疼痛,不由得冷嘶一声。
殷月城闻声睁开眼睛,问道:“到了么?”
谢雯卿微笑说道:“还没呢,我估摸着最快也要午后才能到,你多睡一会儿罢。”神色甚为和煦温柔,似乎只要殷月城睡得香甜,他就比什么都快活。
殷月城给他这么含情脉脉地盯着,一时也睡不着了,一手撑起太阳穴,问道:“那姓裴的到底是什么来历?他为什么差遣你来偷玄武剑?”
谢雯卿说道:“‘差遣’二字用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大合适。我不是他的仆人,他差遣不了我。其实,我和他并不相熟,除了他姓裴以外,我对他的事情一概不知,连他本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向来只称呼他为‘裴少君’。”
殷月城听得很是惊奇,说道:“天下还有你这么糊涂的人?那么裴少君是俊是丑,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这你总该知道罢?”
谢雯卿说道:“他身形和我差不多,一直戴着面具,说话瓮声瓮气的,听不出多大年纪。不过我叫他‘裴少君’,他并不否认,想来应该不老。”
殷月城说道:“你从哪儿认识的这些牛鬼蛇神?”
谢雯卿说道:“说来惭愧,两年前我遇上一个姑娘,然后……呵,她父母知道了,双双提刀来杀我。这对夫妻武功甚是了得,我一路逃到梓州,路上结识了裴少君,他二话不说带我到他的宅邸躲避,我这才得以脱身。他帮了我这个大忙,我心里很感激,前些日子路过梓州,顺道就去他宅中拜访。”
殷月城说道:“于是姓裴的请你偷玄武剑,你为了还他一个人情,就屁颠屁颠跑来放迷香欺辱我了?”
谢雯卿笑了笑,说道:“裴少君知道我轻功不错,便托我取剑。我不愿意做贼,心里很是为难,但裴少君从来没求过我什么事,我实在不好拒绝。至于他为什么要玄武剑,又怎么知道玄武剑在你们那里,我也没有多问。朋友开口相求,在下自然奋勇向前。”
殷月城说道:“你对朋友倒讲义气。”
谢雯卿很是谦虚,说道:“我这人也没什么可取之处,唯一的优点就是脾气还不错,从小到大没有发过一次火,对什么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但架不住人家总要来杀我,我不愿和人厮杀搏斗,只能转身逃跑,久而久之便把轻功练得登峰造极、出神入化了。”
殷月城给他逗得咯咯直笑,心想:“这狐狸精斯文温柔,说话又风趣,可真会讨人喜欢。”
时至午后,谢雯卿扬帆掌舵,小船转而向东,驶入培江支流,水道变窄,对面又不断驶来渔船,小船便靠岸而行。
岸上生着一片野桃树,无数树枝从河岸上伸展出来,不断刮蹭船篷,发出哧啦、哧啦的响声。
殷月城随手折下了一枝桃花,拿在手里把玩,说道:“这花儿开得倒美。”
梁靖阳已经苏醒,站在船舵边观看方向,只见桃花粉白娇嫩,殷月城的容色却比花儿更艳,不由得心中一动。
谢雯卿笑道:“诗云人比桃花艳,古人诚不欺我。”
殷月城哈哈大笑,又转向梁靖阳,说道:“你怎么就不会说这些好听话?”
梁靖阳面无表情,冷冷说道:“我可不懂得溜须拍马、逢迎巴结的卑鄙伎俩。”
殷月城用桃花枝在他肩上抽了一下,说道:“两天没打你,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梁靖阳哼了一声,不愿再看殷谢打情骂俏,转身回到船舱。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船停了下来,谢雯卿喊道:“到了。”
梁靖阳出得船舱,只见岸边是一大片荒地,远处有三座大屋子,墙皮剥落,屋瓦不全,四下寂寂然,不闻半点鸡鸣犬吠之声。
殷月城疑道:“裴少君就住在这么个破烂地方?哼,他算什么少君了?不过是个乡下泥腿子。”
梁靖阳嘴上不说话,心里颇为赞同殷月城。他总觉得裴少君这么个神秘人物,应该住在一个更加奇异特殊的地方才对。
谢雯卿笑而不答。
三人上岸,不一会儿来到大屋前,只见屋前屋后空空荡荡,屋中遍地灰尘,一个人影也无,看起来几十年都没人住过了。
殷月城把三间屋子翻了个遍儿,连灶台都拆开细细检视,又哪里有玄武剑了?
谢雯卿又是惊讶,又是失望,说道:“看来裴少君不止有这一处住所,他要么去了别的地方,要么压根儿没来过这里。在下带着二位扑了个空,实在对不住了。”
梁靖阳很是着急,问道:“裴少君还有什么住处?还有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谢雯卿摇了摇头,说道:“我一概不知。”
殷月城胸中疑窦丛生,说道:“这里真的是裴少君的狗窝吗?该不会是你随便找了个地方来糊弄我?我瞧你很不老实!”
谢雯卿说道:“殷相公折煞我了,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无半分隐瞒藏私。”
殷月城却不信他,追问道:“真的有裴少君这个人吗?该不会是你捏造出来的罢?”
谢雯卿一双狐狸眼霎时睁大了,说道:“殷相公,我若是骗了你,那就叫我这辈子都不能再见你一面。”
殷月城鉴貌辨色,见他神色不似做伪,心下信了两分,面上却做出凶巴巴的样子,骂道:“你是咒我死吗?”转向梁靖阳,说道:“你也听到了,不是我不肯卖力,实在是没有线索了,你那玄武剑恐怕是拿不回来了。”
梁靖阳脸色惨白,颓然坐倒在一张藤椅中,双手摁住额头,手肘撑在桌上。他生性爱洁,这屋里的桌椅满是灰尘,他本来宁死都不会碰一下,此刻却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再也顾不上外物了。
谢雯卿见状,很是过意不去,说道:“小王爷,都是我的不好。早知如此,我就应该给裴少君帮个别的忙,绝不该替他盗剑,没想到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殷月城白跑了一趟,当真好生无趣,但内心深处却隐隐松了一口气,总觉得事情在此了结,自己就能避开一桩凶险至极的祸患。从今天起,又能轻轻松松漫游江湖了。
想到这里,殷月城心中大为畅快,笑道:“走走走,咱们找个地方吃酒去。”
谢雯卿精神一振,说道:“殷相公,我今天说什么也要请你喝一杯酒,你可不要推拒了。”
殷月城伸手搂着他的肩膀,笑嘻嘻说道:“好,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你可要好好招待我。”
谢雯卿笑得眼睛眯了起来,说道:“这是自然。”
两人勾肩搭背往屋外走,忽然梁靖阳重重一拳捶在桌上,霍地站起身来,说道:“说不定是江南鄢家搞的鬼,裴少君极有可能是鄢家派来偷剑的……啊,或许裴少君根本就不姓裴,他应该姓鄢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