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只是伤了肩膀,并无性命之忧,尤其是对傅灼这种自幼便习武的侯门子弟来说,这点伤其实无伤大雅。但毕竟这会儿箭还扎在手臂上没拔下来,之后养伤的一段日子,一顿皮肉之苦还是要吃的。
不可能不疼,傅灼连秋穗也遣了出去后,这才露出略有些痛苦的表情来。
方才在车上已经做了简单的止血和包扎工作,这会儿回了家,傅灼自己动手撕了左臂的绸布,将臂膀上的伤完全袒露出来。幼时也跟着父亲在军营历练过,这点伤其实他自己都能处理。但秋穗等人不放心,还是为他请了府医来。
府医过来清理一番后,也对傅灼道:“郎主且放心,没伤在要害处,敷点药养几日就能痊愈。”但又叮嘱,“虽没伤在要害处,但毕竟伤了皮肉,郎主接下来几日还是以养为主,万不能不当一回事。”
傅灼自懂,点头道:“有劳了。”也叮嘱他道,“既然并无大碍,此事也就无需惊扰府上的别人了,尤其是老太太。”
府医明白年轻郎主的一片孝心,自满口应下。
又开了外敷的方子给秋穗,叫她差人去药铺抓药。也交代说:“虽说伤不重,但也万不能马虎。这几日是伤口愈合期,姑娘随身侍奉郎主,定要尽心尽力些才是。一日换一次药,伤处万不能碰水,若见伤处有异样,姑娘当即刻差人来叫我,多晚都使得。还有,这几日得忌口,饮食尽量清淡些,免得伤处留疤。”
秋穗将府医所言每个字都牢记在了心中,不敢漏听漏记一个字。听完叮嘱后,她应道:“我知道了,我会如您所言,好好侍奉郎主的。”
府医离开后,秋穗则将方子递给九儿,叫她亲自去抓药。又叮嘱她说,出门时避开些,遇到人问她去哪儿,只说是出府去采买就行,万不能说漏一个字,修竹园内,除了他们几个人,旁人也无需知情,叫她平日里同那些女婢们一处说话时,万莫要说漏嘴。
打发走了九儿后,秋穗则又折返进内间。而这会儿,傅灼正露着半个胸膛歪靠在窗下的炕上,见秋穗过来,他目光幽幽朝她探了过去。
侍奉郎主这些日子来,虽然二人朝夕相处,甚至日日晚上也一室而处呆到深更半夜,但她同郎主却是清清白白的,从未有过半点越矩之行为。甚至服侍主家穿衣时,主家也是穿好中衣后,她这才进来帮他穿外袍的,她从不曾见过他衣衫不整的样子。
所以如此这番,倒还是第一回。
秋穗虽有些尴尬,但到底还知道孰轻孰重。眼下不是她羞怯躲避的时候,眼下她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服侍郎主,伺候他养好箭伤。
所以,秋穗定了定心后,仍凑近了去回话道:“大夫开了外敷的药方,奴婢叫九儿去抓药了。郎主若有哪里不适,或有哪里用得着奴婢的地方,郎主尽管吩咐。”
傅灼见她回话垂着头,并不看自己,面上还似有尴尬和羞怯之意。傅灼想了想,便将绸衫往上拉了拉,多少盖住了胸膛一些。但因才拔了箭又敷了药的缘故,伤处并没有被绸衫包裹得严实,只松松垮垮搭在了肩臂处。一眼望去,倒有那么点半遮不遮,风流公子的倜傥之姿。
秋穗悄悄瞥他一眼,复又迅速收回,只仍恭敬立在一旁等候差派。
将她神色一应尽收眼底,傅灼倒没说什么,只是问她:“今日那般危急之下,你想也不想便欲替我挡了那一箭,可有想过后果?”
虽当时是本能反应,如今回想也并不后悔。但不后悔不代表没有后怕,再细细回想当时情境,秋穗不免又心惊肉跳起来,心中激起一阵恶寒。
这样的险境,是她从前二十年都未曾遇到过的,想之后也不会再遇到。
秋穗说:“老太太一再叮嘱过奴婢,要奴婢尽全力侍奉郎主。当时……奴婢并没想过什么后果,只是觉得若郎主有危难,奴婢该冲在前面。”
傅灼听后倒笑了:“对老太太的话,你倒是言听计从。”言罢停顿了一下,余了个留白给秋穗。秋穗细品之下,总觉得他这两句说的意味深长,竟像是有别的意思般。
但秋穗并不去细想,只说:“老太太是奴婢旧主,郎主您是奴婢新主,奴婢该听主家们的话。”
傅灼又望了她一会儿,对此倒没再多言什么。只是认真想了想后,也交代道:“今天这样的情况的确是少见的,但日后若是再有同样的情况,你不必挡在我前面。他们轻易伤不了我,你挡我前面反而是叫人抓住了我的软肋和弱点。再遇到同样的情况,你阖该躲在我身后,这样我才能全心全力御敌。”
傅灼倒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在实事求是。在秋穗可能是被今日侯爷的一顿训给吓到了,她也觉得郎主此番受伤完全是她之过。又听郎主这样说,她自然又认错又做保证。
傅灼看她一会儿后,突然泄气,道:“算了。”
秋穗铁了心要将功赎罪,要好好侍奉郎主养伤。只是到了晚上,傅灼需要沐浴时,秋穗才突然意识到,郎主现下手臂伤了,不能碰到水,且他伤了手臂也不能再如之前一样自己动手洗……秋穗不免犯了难。
一面神色如常的吩咐婢女们去烧水送过来,一面私下里悄悄拉了九儿到一处角落问:“我没来之前,可有过服侍郎主沐浴的人?”
九儿想都没想,便摇头:“从未有过。”
秋穗手下意识攥紧了衣角,心里明显有些慌张,但她还是故作镇定问:“那郎主受了伤呢?就像如今这样,伤到了臂膀处,不能自己照顾自己时怎么办?”
九儿细想了一番后,仍是摇头:“奴婢也不知道,从前好像并未见郎主受过伤。”多少是猜出了秋穗此番言语的一些心思来,九儿索性道,“总之姐姐迟早是郎主的人,同我们是不一样的。之前郎主虽还未将姐姐收房,但待姐姐也是极不错的。如今,何不趁这个机会直接就……”九儿话才说一半便见身边的人脸红了起来,她便捂着嘴笑,未再继续说下去。
总之对九儿来说,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题。这也正是公子们到了年纪便在屋中放人的原因,总会遇到些小厮们解决不了的事儿,这时候若屋里有人,可就方便多了。
但秋穗却觉得这是极难为情的事儿,于她来说,也是大大的难题。
那边热水已备好,婢女们正一桶一桶的往净室拎去。秋穗跟着去净室帮着收拾和试水温,待净室内一应拾掇好后,其余婢女识趣鱼贯而出,就只剩秋穗还候在那儿。
而傅灼过来,见秋穗在,也并不惊奇。这一点,他也并不是没有想到。
但傅灼却并不逼迫,只站在她跟前说:“不过是伤了左臂,右臂还能用。你若是觉得难为情,或是委屈,不在这里侍奉也可。”
他把话挑明了说,秋穗反而心安了些。只是他在让她自己做选择,而不是直接帮她做选择,或是直接就打发了她去外面候着,这反倒让秋穗更为难。
选择留下吗?她自然是不想的。可若是真就走了,只留主家一个人在这里照顾自己,万一不小心湿了伤处怎么办?
大夫交代过,说这几日伤处万万不能沾到水。
何况,若真论起来,郎主这伤……真的就算是为了护她和兄长而受的。若不是她同兄长拖了后腿,凭他自己和常家兄弟的身手,根本受不了这个伤。
再则,想赎身回家做良民是一回事,可如今毕竟还身在其位。在其位,谋其职,这是最起码的素养。
之前不也常常侍奉老太太沐浴吗?只拿他当老太太不就行了?
秋穗真是做了好一番的心里挣扎,之后才回禀说:“大夫交代说,郎主伤处不能碰水,且这几日也得静养。奴婢想着,这算起来也是奴婢的分内差事,郎主又对奴婢有恩,奴婢不能只顾着自己,却不顾郎主身子。”又特特强调了一番,“奴婢今日服侍郎主沐浴,并非是改了初衷,奴婢只是在其位,谋其职,待之后郎主养好了伤,还是得放奴婢回家的。”
话既说到此处,不免也要提一遍他昨夜说过的话,秋穗道:“昨儿夜里郎主可是亲口说过,是要放奴婢归家去的。至于奴婢的身契,您会帮奴婢去老太太那里讨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郎主您是君子中的君子,想来不会言而无信诓奴婢吧?”
“不会。”傅灼面上倒淡淡含了笑,“既是说出口的事儿,就没打算抵赖。”
这样一来,秋穗就更加放心了。主家都没有收房的意思,她又顾前顾后的担心什么呢?
于是秋穗面上一松,便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主动帮他宽衣道:“奴婢服侍郎主宽衣。”秋穗替他解了外袍,又帮他退了中衣后,没再有进一步动作。
她转身去了浴桶边,又试了试水温道:“水温正合适。”
而傅灼呢,着着中裤下了浴桶,坐进去后,只露出胸膛以上的位置。因他左边臂膀有伤,便搭在了桶沿,右手倒还能拿舀子舀水往身上泼。秋穗则眼观鼻鼻观心,眼下除了忙手中之活外,并无半点旁的心思。
秋穗认真做事,傅灼则偶会淡淡打量她。见她这会儿似是早说服了自己,脸上再无羞怯之意,傅灼便平静收回了目光。
如此情况下独处,若只专注沐浴这一件事,反而会显得时日漫长。所以,傅灼便顺势同她聊起了别的来,以稍稍缓解一些眼下的这份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