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漠怔住了,他不明白靳璟如今说这些是何用意,背脊无端升起来一丝寒意,靳璟扳过他的脸转向了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殿宇。

此时他才注意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了丝竹之声,透过薄薄的窗纸,还有香袖舞动的窈窕魅影一晃而过。

耳畔传来靳璟冰冷的话语,“你可以选择进去打断皇兄雅兴,但你最好想清楚说些什么,你背叛皇兄在先,他又为何要听你求情,放过一个狼子野心的人?”

萧漠站在原地,眼睛被殿内透出的明亮灯火刺疼得厉害,脑子里一团乱麻嗡嗡作响,殿门处的守卫木雕似执杖而立,显然不可硬闯……

他一路奔闯而来的气劲不知不觉已经消散殆尽,他此时心头巨震,茫然失措,冷静下来扪心自问,竟然一时半会儿再也找不到任何让靳清饶恕鸿州的理由。

此时显得可怜可笑之人竟是自己。

“没错……没错……”他木然地站在雨中,脚下再没了继续向前的勇气。

靳璟盯着他,一点点地看着他眼里的光亮逐渐黯淡下去,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已经认命的麻木,脚尖虚浮地做了一个回转的动作。

他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正准备着人送萧漠回去,突然眼前晃过一道冰冷的金属光亮,横在了靳璟面前,以极快的速度抵住了他的脖颈,“我要见陛下。”

靳璟晃神之际被桎梏在了萧漠的短剑下,锋利的剑身让他的喉咙不自觉发紧,心脏抽疼得厉害。

有朝一日,萧漠竟然会为了其他人对他拔剑相向。

“若你执意如此……”他话音未落,混乱的脚步声从周围迅速聚拢而来,守卫纷纷被召集了过来,再这样下去场面必然就不可收拾了。

靳璟扬手制止了冲上来的禁卫,正要说些什么,近在咫尺的殿门突然洞开半扇。

随着轻喝的皇令从殿内传出来,夜幕中几个暗影轻跃出来,一道道暗器毫不留情地飞向了萧漠,他带着靳璟左支右绌,加上并不是真心想伤靳璟,很快就被飞器击中了膝盖,猛然卸力趔趄了一下,靳璟转眼之间就脱离了他的掌控!

尖锐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他跪倒在湿冷的地上,手掌撑在满是泥水的砖石上才不至于倒下来,再怎么不甘心仍然被人按住肩膀押解起来,双手反扣在背上拖入了福宁殿。

禁卫的桎梏之下,他连头都抬不起来,无论是高座上的君主还是站在大殿一侧的亲王,他此时都无法触碰半分,落在背脊上的视线几乎化为实质,要将皮肉都烧灼起来。

“萧漠,这就是你的选择?”清冷的质问里话中有话,刀子似的捅向了萧漠,敏锐地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帝王看似平静,实际上早已怒火滔天。

分明站着不少人的内殿却安静得可怕。

萧漠努力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却怎么都抬不起来跟帝王对视,只好俯下身体,“臣……臣求你……放过他。”

以前,靳清很喜欢听萧漠在床上求饶,不管是害怕还是敷衍,他受够了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就算萧漠不会花言巧语讨他欢心,还时常惹他生气,但只要在他折腾他的时候唤他一声“陛下”,他就能感到满足。

现在,这个倔强的男人放低姿态,不惜违抗圣旨地跪在他面前求饶,却是为了别人……

靳清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事到如今还要用这种方式来确认萧漠的心意,他作为一国之君,竟显得又蠢又可怜。

“臣……臣求你……放过他。”

“他在天牢,也到了行刑的时辰了。”靳清轻声叹息道。

随即闭了闭眼,垂眸向身边的吴慵扫视了一眼,对方心领神会,拿着托盘放在了萧漠面前,金杯里酒液微漾,香气宜人。

“你监刑不力、违抗禁令、强闯禁宫、挟持亲王……我为何还要能继续容忍你?这杯酒是我最后能赐下的恩宠了。”

萧漠瞳孔震颤,挣扎着想抬头去看靳清,腹中刀割似的疼痛痉挛,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靳清要将他赐死?!

从他以下犯上开始,他就想过这一天早晚会降临……皇帝不可能有错,有错的永远都是臣子。

皇帝可以一时糊涂,宠幸身为男子坤洚的他,刻下契侣印记……这般荒唐行事,终究有清醒的一天,与其留下他可能被言官找到污点载入史册,不如等他犯错亲自送他上路。

这才是他熟悉的帝君,那个儿时就曾亲自毁了心爱的琴谱,冷眼旁观前日抵足而眠的琴师被杀而无动于衷的少年。

将他囚禁宫中、与亲兄弟一起荒淫、逼迫他怀上龙嗣的,只不过是扳倒西陵太后的一时疯魔。

何况以陛下的手段,总能精准地找到他的软肋威胁他服软,虽然那些威胁未必成真,但他不敢赌,所以到最后他唯一的反抗往往都成了笑话,一步退,步步退,最后被逼到了悬崖上,落得这样的境地,也算是理所应当!

靳清远远坐在王座之上,手肘支在白玉扶手上,冷脸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隐隐有着愤怒和哀恸,却一动不动,身子都没有斜下半分。

嘴角勾起苦涩的笑容,萧漠停止求饶,静等了片刻,等制住他的侍卫稍一放松,就毫不犹豫地端起酒杯,一口咽下香浓的酒液,“陛下,我若是死了,请你放过萧家。”

他甚至都没有继续为鸿州求情,靳清心狠至此,他便知道一切都是徒劳的。

酒液药性极烈,很快麻木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传遍全身,眼前黑了下去,身体再也支不住,倒在了地上。

他好像从来没有如此平静过,不需要考虑他身上背负的萧家,不需要去考虑乱成一团麻的感情问题,不需要顾虑腹中不被期待的小生命……他好像因此而变得前所未有地轻松起来。

所以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发觉自己居然还活着,并没有丝毫死里逃生的喜悦,而是慌了起来。

他的神志虽然清醒过来,身体却无法动弹,勉强睁开眼睛,也被头上也像被压着什么沉重的东西遮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清。他被摆成了坐姿放在华美宽敞的宫殿里,周围人来人往,不时有人左右架住他来回磕头行礼,鼓乐齐奏,颂词朗朗,冗长的仪式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等他重新清醒过来,他已经被人按在了一张床上,软硬适中的引枕垫在他背后,支撑住他的身形,但头颈酸得厉害,他抬手想挪开头上的重物,这下发现自己能动了。

只不过还不等他动手,就有人攥住他,帮他拿下了头上的高冠,他一抬头就看到一袭正红冕服的靳清,勾着一抹清淡的笑容,“醒了。”

“陛下……这……这……”他慌乱地一眼扫到了床边的东西,这才意识到方才靳清帮他拿下的居然是凤冠!

靳清将手中的青玉盏直接塞到了他手中,执起他的手将酒盏放在了自己的唇边,俨然是让他喂自己,萧漠指尖一抖,荡开的酒液沾湿了靳清的嘴角,他不紧不慢地揩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咽了下去,拿起自己手中另外一盏酒抿了一口含在口中,在萧漠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被按住后脑勺堵住了嘴。

萧漠惊愕过甚,厚实的嘴唇不自觉张开一条缝。

很快他就被亲吻得喘不上气来,舌头强势地钻入他的口腔,熟悉的冷泉信引侵入而来,他浑身泛着酥麻地挤落了背后的引枕,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上,跟他身形毫不相符的步摇金钗斜着被抓落,他缺氧的大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吓得猛然从床上滑落下来,跌落之时本能地攥住了靳清的衣袂。

“傻子,你慌什么?”靳清倾身凑近他,指尖在他唇间轻轻点了一下,“我朝为整皇纲,破除旧制,废除劳民伤财的采选,特选功臣子弟和元入宫侍奉,你是经过官媒筛选以后定下的皇后人选。”

“以后正宫闱,扶宫纲,绵延子嗣,全都不可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