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峤在霍老夫人的敦促下,换了一袭雪青色衫裙,低眉顺眼地站在桌边,一手挽着衣袖,一手为二人布菜。
算起来,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伺候人,从前她都是被伺候的那个。不过享受了这么多年,那些规矩仪态早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此刻做起来竟也丝毫不违和。
“是你下令将姜峤那个狗贼拆骨扒皮的?”
霍老夫人问道。
「狗贼」姜峤稳稳当当地为霍老夫人夹菜,手下的动作没有丝毫凝滞。
“是。”
霍奚舟冷冷地吐出一字,眉宇间仍拢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霍老夫人欲言又止,思忖再三,还是叹了口气,眼眶微红,“罢了……姜峤那个畜生,当初用一条白绫生生勒死了青萝。今日你将他悬尸城楼,为你妹妹报仇雪恨,倒也是大快人心。”
姜峤低着头,眸色不着痕迹地闪了闪。
“只是前头处置那些废帝余党,交给刽子手去做就好了,你又何必亲自动手?”
霍老夫人忧心忡忡地看着霍奚舟,“平白沾了一身污腥。”
霍奚舟紧抿着唇,默不作声。
他身后的彦翎忍不住抬眼,替霍奚舟回答道,“老夫人有所不知,那囚犯是豫州节度使韦琰。三年前,就是他受命于姜峤,撤走了上谷城中的定州军……”
霍老夫人一怔。
姜峤也不由愣了一下。她在位时,虽然无暇过问战事,但对上谷一役似乎还有些印象。
三年前,晋陵军和定州军相约要在上谷伏击胡人。可韦琰带着撤兵的诏书,将埋伏在上谷城中的定州军尽数撤离,且并未告知晋陵军主帅霍靳,也就是霍奚舟的父亲,武安侯府的老侯爷。
于是霍靳按照原先计划,派霍奚舟带着前锋营的三千精兵赶到上谷,没想到反被胡人设局包围。待霍靳得知消息,率兵赶到上谷救援时,前锋营三千将士已浴血奋战了数日,却还是被胡人屠尽。
霍靳最后是从死人堆里,挖出了还剩一口气的霍奚舟……
也正是这一役,晋陵军中才开始传言,说霍奚舟是被上天庇佑的将星。此后,霍靳因病去世,霍奚舟成为晋陵军主帅,率兵大杀四方,这些传言便越传越玄虚,甚至冒出了“不死杀神”?的称号。
“前锋营那些将士,于侯爷而言,亦兄亦友。侯爷今日自然是要亲手替他们讨回公道!”
彦翎越说越激动,直到霍奚舟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他才闭嘴停了下来。
“原来如此……”
霍老夫人略微松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姜峤造的孽,还是便宜他了!要我说,就应当把他从火场救出来,让他活着受这拆骨扒皮的罪!”
姜峤夹着一枚鱼脯丸子,刚要放进霍奚舟的碗里,听了霍老夫人的话,手微微一抖,丸子直接砸在了碗沿,顺着桌面滚落到了地上。
霍老夫人和霍奚舟不约而同看过来,姜峤连忙福身告罪。
霍老夫人揉了揉眉心,情绪稍缓,“罢了罢了,不提这些吓人的事了。起来吧。”
姜峤刚想起身,一抬眼,正对上霍奚舟锐利暗沉的目光。霎时间,城楼上血肉模糊的悬尸和此人砍下韦琰头颅的画面再次在眼前浮现,姜峤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几乎要被冻结,四肢逐渐僵硬,可脑子却转得越发快。
不能被霍奚舟看出破绽……
若身份暴露,她便是下一个被悬在城楼的尸体……
姜峤心念一动,没再避开霍奚舟的视线,而是扬起脸,愣愣地望进那双漆黑暗眸里。
四目相接,姜峤一改方才布菜时的淡定神态,眉眼间含羞带怯、春意融融,竟像是盯着霍奚舟看痴了。
霍奚舟呼吸顿了下,眸底闪过一丝异样。
两人对视须臾,最终竟是霍奚舟率先移开眼,拧眉看向掉在脚边的鱼脯丸子。
霍老夫人自然注意到了两人这惊鸿一瞥,心下暗喜,轻咳了一声。
姜峤一震,眼里恢复清明,脸颊却霎时烧上一抹绯色。她羞恼地低头起身,匆匆退到一旁。
霍老夫人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最后落在霍奚舟身上,“如今你的大事已成,也替青萝报了仇,是时候该成家了。”
霍奚舟拧眉不语。
霍老夫人不依不饶地劝道,“就算不急着娶妻,身边也该放个贴心的人。最好是话少貌美的,放在房里看着也赏心悦目,你说呢?”
霍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向霍奚舟使眼色,示意他看看旁边的姜峤。然而霍奚舟却连眼也没抬,无论霍老夫人如何递话,皆是一幅无动于衷的架势。
姜峤暗自松了口气。
果然,霍奚舟不近女色,对痴迷他那张脸的女子尤其厌恶。霍青萝诚不欺她。
然而戏还是要做全套,姜峤强颜欢笑,朝霍老夫人摇摇头,作出善解人意的姿态。
霍老夫人却不肯罢休,啪得放下了筷子,“你既不吭声,那阿母今日便替你做主,纳云皎为妾!”
厅内倏然一静。
姜峤蓦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霍老夫人。
霍奚舟的眸光也陡然一沉,却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转头看了一眼姜峤,冷叱道,“出去!”
姜峤心口一紧,忙不迭地退了出去,还不忘贴心地掩上门。
夜色已经彻底暗沉了下来,姜峤站在廊下,双手交握在身前,不安地搅动着手指。
厅内传来霍奚舟母子二人的争执声,但更多的还是霍老夫人的声音。
姜峤也隐约听见了一两句,什么若不纳她为妾,明日便要选遍全建邺的贵女,逼霍奚舟娶妻;还有什么霍家香火不能断,否则没脸去地底下见霍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