刽子手们已经退下,随着霍奚舟抬手一挥,几个将士又抬着一团又黑又红的东西走至城楼正中央,随后系上了一根绳子,将那似乎还披着发丝的不明物体往城楼外一抛,吊在城楼上。
炎炎日光直照着那东西,在空地上投下一片形状狰狞的黑影。
姜峤心里一咯噔,定睛看去,终于看清那高悬在楼上的竟是一具血肉模糊、几乎辨不出人形的尸体!
一缕风吹过,携着灼热刺鼻的腥臭味,姜峤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与此同时,身边百姓们痛快的叫好声争先恐后钻入她的耳朵。
“废帝姜峤,多行不义必自毙!活该被拆骨扒皮、悬尸曝晒!”
“废帝姜峤”四个字狠狠砸下来,姜峤脑子里轰然一响。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目光再次对上头顶的悬尸。顷刻间,眼前天旋地转,五脏六腑仿佛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
姜峤重重一颤,猛地推开周围的人,捂着嘴转身逃离,殊不知这一幕已经被城楼上的霍奚舟看在了眼里。
姜峤跌跌撞撞向前跑着,身后有人在叫,有人在笑,有人在拍手,各种纷杂的声音如影随形似的缠着她……
废帝姜峤,少禀凶毒,行秽禽兽。
为夺皇位,弑父杀兄,此为罪一。
罔顾人伦,欺辱亲姊,此为罪二。
暴戾恣睢,残害忠良,绞杀宫妃,此为罪三。
一路冲到无人的小巷深处,姜峤抬手,从耳后一把拽下面纱,扶着墙剧烈地干呕,仿佛要将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呕出来。
差一点,差一点……
只差一点,今天被拆骨扒皮、悬尸曝晒的就是她!
姜峤死死摁着自己的胸口,还是什么都没能呕出来,反倒是逼出了几滴眼泪。
没人知道,那城楼上吊着的不过是个天牢的死囚。只因身量与她相似,才有了这般待遇……
也没人知道,真正的废帝姜峤其实是个女儿身,早在叛军攻入皇城时,便纵火死遁。只因半道出了意外,无处可逃,才趁乱混入了内教坊……
更没人知道,姜峤扮成乐伎在内教坊躲了几日,竟阴差阳错被人挑中,送进了武安侯府……
突然,一队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声声催命似的逼近,姜峤的背脊陡然窜起一股冷意,僵硬地转头。
不远处,数十名玄纹轻甲的将士站定,朝两边散开。
刚刚还在城楼上亲自行刑的霍奚舟,竟然出现在了巷口,一步步朝她走近,高大的身影压迫而来,沾着血迹的面容愈发冷峻阴森,宛如勾魂索命的地狱阎罗。
姜峤呼吸一窒,攥着面纱的手指微抖。
下一瞬,那青色薄纱从指缝间滑落,乘风飘开,在空中上下翻卷着,最终荡悠悠落在霍奚舟的剑柄上。
霍奚舟扶着剑柄的手指轻动,定定地望着巷尾那头弱柳扶风、眼泪盈盈的小娘子,漆黑的暗眸愈发幽邃。?
3、纳妾
看到霍奚舟的那一刻,姜峤反而清醒过来,情绪终于从城楼悬尸那一幕带来的冲击里抽离。尽管眼睫上还沾着泪珠,但此刻,她的眼底却异常冷静。
姜峤并不认为霍奚舟会识破自己的身份。
霍奚舟十五岁就随父出征,此后没怎么回过建邺城,直到几日前,才与越氏大公子越旸联手起兵,攻进建邺……更何况姜峤从前为了藏住女儿身,在脸上动了不少手脚,此刻的真容与“废帝”相差甚远。
姜峤原打算顶着这张脸,尽快离开建邺城,谁料竟阴差阳错被人送进了武安侯府。
恰逢那时全城封锁,明处有霍奚舟和越旸大肆清缴她的旧部,暗处还有清楚她死遁真相的人,要对她斩草除根。一片兵荒马乱,逼得姜峤不得不留在侯府暂避风头。
霍奚舟是这次兵变的最大功臣,谁又会来搜查他的府邸呢?
姜峤自认这出灯下黑玩得极好,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霍老夫人,竟毫无顾忌地将她带进内宅。留在侯府是权宜之计,但和霍奚舟这个反贼产生交集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姜峤眸色微沉。
几步开外,霍奚舟伸出两指,拈起剑柄上的面纱,眸光犀利地看着她,“什么人?”
姜峤回过神,撑着墙直起身,刚要抬手比划,眼前突然闪过数道寒光,霍奚舟身后的将士们纷纷拔出刀剑,齐刷刷对准了自己。
姜峤一怔,双手僵在半空中。
“霍奚舟!你在干什么?!”
霍老夫人匆匆赶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幅景象她凶神恶煞的儿子,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手下,将娇滴滴的女子堵在巷尾,像是要就地处决的架势。
霍奚舟回头看见霍老夫人,愣了愣。
霍老夫人赶紧朝姜峤招了招手,“总算找到你了,快过来!”
霍奚舟蹙眉,刚要出声,就见一抹青色自身边擦过。
身穿青色衣裙的姜峤提着裙摆,飞快地小跑到霍老夫人身边,楚楚可怜地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思绪。
霍老夫人上前一步,将姜峤挡在自己身后,满脸防备地瞪着霍奚舟。
霍奚舟眯了眯眸子。
***
日薄西山,天色将暗。
侯府四处都已掌了灯,霍奚舟又陪着霍老夫人在偏厅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