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
越旸蓦地瞪大眼,惊疑不定地看向来人。
那人跨过门槛,面容逐渐从黑暗中脱离,被屋内昏暗的烛火照亮
褴褛不堪的玄衣,衣摆和袍袖上都破了好几个窟窿,边缘焦黑,一看便是烈火焚灼过的痕迹,窟窿下,还隐隐可见被烧焦的模糊血肉,和被刀剑划伤的道道伤口。
再往上,便是一张狼狈而狰狞的面容,被四散垂落的墨发遮去了大半,但仍露出了被浓烟熏黑的一道道伤痕,红黑掺杂,衬上那惨白的脸色,更是犹如地狱中走出的厉鬼修罗。
“霍,霍奚舟?!”
越旸面露震愕,难以置信地退了两步。
霍奚舟猛地抬眼,双目眦裂,眼底一片血红。他动了动唇,嗓音嘶哑,仿佛还能溅出沾着腥气的火星,“是你……火烧岐山……”
越旸没想到霍奚舟会活着从岐山上下来,更未想到他竟然会顶着一身伤,二话不说杀来自己的住处,一时有些喘不过气,却仍强撑着,“本王烧岐山,为的是斩草除根,杀了姜峤,这有何不可?!”
话音未落,霍奚舟的剑已经横在了他的颈侧,“你杀了她,我便杀了你……”
颈间传来冰冷的触感,越旸浑身一颤,他终于意识到,霍奚舟此刻是真的想杀了他,于是声音立刻没了底气。
“霍奚舟,你疯了吗?你忘了姜峤曾经做过什么吗?你忘了你对姜峤做过什么吗?当初在建邺,你可是连他的尸身都没有放过,你将他拆骨扒皮啊,在城楼上悬尸曝晒,整整三日!如今竟为了他,对本王动了杀心?”
拆骨扒皮,悬尸曝晒。他从前报复“姜峤”的手段,甚至胜过了越旸……
霍奚舟眉宇间的暴戾倏然一僵,眼底的痛苦、绝望,还有愧悔,再次铺天盖地翻涌而来,浑身的煞气被失魂落魄取代。
就在几个时辰前,姜峤当着他的面,再次决然地投身大火。任他顶着越燃越旺的火势,发了疯似的在山中奔走,翻遍每一寸焦土,也再没有看见她的一片衣角。
在寻找姜峤的这几个时辰里,他脑子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她扑进大火中的那番诛心之言
他……认错了人……
他竟然从头到尾,都认错了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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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9、求不得
有那么一瞬间, 霍奚舟仿佛又回到了年前在江州的那段日子,可这一次,他像一个清醒而痛苦的旁观者, 看着自己为了根本不存在的“血债”扼住姜峤的脖颈,看着自己在床榻上佯装醉意对着姜峤唤她阿声, 还有那一日在半雪堂,他疾言厉色, 叱责姜峤手段狠厉、心机恶毒, 根本不配与单纯良善的“姜晚声”相提并论……
而姜峤当时是如何回答的?
“若姜晚声当初多些心机便可活命,你是希望她变成一具单纯良善的尸体,还是卑劣恶毒却活生生的我?”
恍惚间,那道清冷微哑的嗓音又落入霍奚舟的耳里,此刻听来却却已有了截然不同的意味。一字一句, 竟是比胡人的袖棒还要冰冷锋利, 霎时破开他一身坚如磐石的盔甲,直刺胸膛, 在他心上豁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也是直到此刻,霍奚舟才终于明白在上谷那一夜, 当他说出铜钱的来历时, 姜峤为何会用那样可悲可叹的眼神看着他。
霍奚舟,你真是可怜。
你喜欢的那个人, 死了。
早就死了。
说出这些话时,她心中究竟有多难过……
霍奚舟心头的刺痛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未到撕心裂肺的地步,却密密麻麻、无孔不入, 比他从前在战场上受过的任何刀伤箭创都要痛上百倍。
回忆起自己曾对姜峤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霍奚舟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柄, 就连剑刃也在微微颤抖。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趁霍奚舟不备,几个漏网之鱼提着刀出现在他身后,在越旸的眼神示意下猛地举刀朝霍奚舟砍了下来。
直到身后传来利刃破空声,霍奚舟眼里才短暂地恢复了一瞬清明,蓦地回身,长剑横档在了那几柄朴刀之下,但仍是慢了一步,锋利的刀刃已然没入霍奚舟肩头
可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攥着长剑用力一挑。
只听得“铛”一声,长剑应声断成三截,而越氏的人也被震得朴刀脱手,重重地栽在地上。
霍奚舟脸色白得愈发如鬼魅一般,踉跄了几步,丢开断剑,在那几人又要冲上来之前,徒手扼住了越旸的脖颈。
若换做平日里,霍奚舟单手便能将越旸掐死,可今日发了疯似的在火海里找寻许久,又强撑着杀到这里,他也已是强弩之末,手掌下的力气不如寻常十分之一……
可即便如此,越旸也已窒息得脸色煞白,艰难地求饶呼救,“霍奚舟,霍奚舟你不能杀我……你若杀了我,越氏的人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与我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说话间,越氏剩下的部众也终于姗姗来迟,赶到了院中。看清这一幕,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纷纷拉满手里的弓弦,数十支箭矢齐刷刷对准了霍奚舟,蓄势待发。
越旸霎时又有了几分底气,从最初的惊惧和浑浑噩噩中缓了过来。他忽地想起了某一日,钟离慕楚摇着扇轻描淡写地告诉他
“霍奚舟此人,不易摧折,却好拿捏。凡事只需将以黎民百姓为筹码,他便会作茧自缚、无可奈何。郡王,这世间背负太多的人,注定不得好死。”
一时间,越旸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什么,咬牙切齿道,“霍奚舟!上谷如今一片火海,还需要人收拾烂摊子……你的晋陵军根本来不及赶到……此刻唯有我,唯有我越氏能救火!若你我一同死在这里,上谷、南阳、洛阳……都会葬身火海、化为灰烬……到了那时,所有人都会死……都要替我陪葬!”
话音未落,颈间的力道又猝然加重了几分,越旸难以置信地对上霍奚舟近乎扭曲而狰狞的面容,和那双布满血丝和疯狂的双眼。
……霍奚舟真的疯了!
生机逐渐被抽离,越旸的眼底掠过一丝惊恐。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是为了什么才变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竟是连三城百姓的性命都不顾,也要拉他一起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