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毅之仍是那副庄正严肃的模样,可看着姜峤的眼神却变得柔和了许多,“离开我们,才是你的宿命。”
“走吧。”
许毅之拉开了许老太太,两人互相搀扶着,与许修竹夫妇一同,转身离开。
衣袖从手中抽走,姜峤张了张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尝到眼泪在唇畔留下的咸涩味。她被无形的力量控制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了出去,关上了门窗。
下一刻,整个闺阁都陷入了汪洋火海。炽烈的热浪滚滚而来,四周尽是凄厉的哭喊和尖叫声
门外人影憧憧,连续几道冷光闪过,血液喷溅而出,洒在门板上、窗户上,触目惊心。
“不要!”
姜峤终于挣脱了桎梏,一下从床榻上栽了下来,头晕目眩地朝门口爬了过去。
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滴着血的剑尖划过门槛,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姜峤颤抖着抬眼。
霍奚舟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冷酷而漠然的面容在身后的火光映衬下宛如阎罗。
“姜峤,这就是你的报应。”
与此同时,姜峤身后的火焰如怪物般,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顷刻将她席卷淹没
姜峤猛地睁开眼。
霎时间,火光、鲜血和霍奚舟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晃动的苍青色车顶。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空荡荡的眉眼间,掠过一丝恍惚和茫然。颠簸中,手臂上隐隐传来被灼烧过的疼痛,火辣辣的,却令姜峤终于确认自己还苟活着,保住了一条命。
昏厥前的记忆慢慢涌了回来……
她当着霍奚舟的面冲进了大火里,最初的确是存了要让他后悔莫及、万劫不复的报复心理,可当那炽烈的热火将自己包围,她便清醒过来,只觉得不值当。
她还得活着,她不能让归云坞的人白死,她这条命,还能用来报仇……
所以姜峤强撑着一口气,在火中摸索到了暗道洞口,在最后一刻躲了进去。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在马车上?
“醒了?”
一道无比熟悉的嗓音从旁边传来。
紧接着,一张清逸俊美的脸出现在了姜峤的视野中。
姜峤眸光缩了一下,可很快就像有所预料一般,转瞬恢复成了一潭死水,麻木地闭上眼。
钟离慕楚果然没有死。
祸害遗千年……勾魂杀不死他,剧毒毒不死他,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为自己大办丧事,令她放松了戒备……
“才数月未见,就将自己折腾得如此狼狈,阿峤还真是让舅舅放心不下……”
钟离慕楚幽幽地盯着她,眼神似乎是心疼又不悦的,唇畔却浮起一丝笑,笑容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嘲讽与幸灾乐祸。
姜峤无动于衷,仍是紧闭着眼,可脸却往旁边偏了偏,将眼角滑落的那滴泪藏了起来。
钟离慕楚眸光沉了沉,唇瓣的那丝笑意逐渐消失。半晌,他皱着眉,抬手将姜峤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腿上。
若放在从前,姜峤无论如何也会挣扎躲开,可今日,不知是因为浑身疼痛提不起力气,还是因为别的,她竟没有动作,任由自己像个毫无生气的木头人一般,躺靠在钟离慕楚的怀里,甚至失去了反抗的念头。
钟离慕楚一手抚上她的发,让那乌黑的青丝从指缝间一绺一绺滑落,声音如同恶鬼蛊惑般的喃喃低语,“舅舅早就告诉过你,我们才是最相配的。这世间你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我……”
姜峤闭着眼,一动不动。钟离慕楚低垂着眼,目光落在她惨白的脸上,扫过那双柔弱姣好的眉眼、被泪水沾湿的长睫,还有泛红的鼻尖和毫无血色的唇瓣。
钟离慕楚眸光微动,忍不住抬手,冰凉的手背贴上了她的侧脸,指节轻轻刮了一下,动作暧昧而狎昵,“只有舅舅,不会憎恶你,不会离开你。也只有舅舅,会永远保护你,永远……爱你。”
听到最后两个字,姜峤的眼睫终于颤了颤。
钟离慕楚笑了,又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眉眼间透着愉悦,“从今往后,乖乖待在舅舅身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都忘了吧……”
飘飘扬扬的浓烟和灰烬里,车轮碾过布满石子的泥地,缓缓向前驶着。
上谷城的漫天火光、连夜收拾细软逃难的上谷百姓,还有他们呼天抢地的哭喊声,都被印着钟离氏图腾的马车远远甩在了后头。
与此同时,上谷城郊,一处远离火势的宅院。
院内院外守着郡王府的亲卫,而越旸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屋中,独自一人饮着酒。
此处位于上风口,虽不用担心火势蔓延过来,但也不全然安全。所以他还是派人将笙娘和她的幼弟先行送回了建邺。而他自己则留在上谷,只待山火烧得差不多了,再亲自领兵去灭火,博一个救百姓于水火中的美名。
纵火的是“晋陵军”,救火的是他汾阳郡王……
没想到钟离慕楚那样的人竟会替他想出这般阴毒的计谋。
越旸勾了勾唇,只觉得心情从未有过的舒畅。
他的两大仇敌,一个是死而复生的钟离慕楚,如今已经向他俯首称臣,而另一个,便是霍奚舟,此时此刻怕是已经被那山火烧成了灰烬。往后,整个南靖,他便是只手遮天的摄政王!
突然,屋外传来了刀剑碰撞的铮铮声响。
越旸反应了一会儿,才醉意朦胧地站起身,刚要出去看一眼,屋门却轰然倒地,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越旸一惊,眼里的醉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灰尘四扬,一道高大的黑影拖着长剑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而他身后,是满院倒地不起的越府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