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娘一愣,连忙放下食盒,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抬手撩开纱帐,入目便是姜峤毫无血色的一张脸。

“娘子……”

笙娘吓了一跳,在榻边蹲下身,低声唤了一句。

姜峤竭力睁开眼,只觉得眼皮似有千斤重,压得她眼前昏昏沉沉,半晌才有了清晰的具象。

“娘子哪里不舒服,可要我去请个大夫来?”

笙娘问道。

姜峤又难受地闭上眼,摇了摇头。

笙娘看着有些着急,还是固执地站起了身,“我去找大夫……”

话音未落,她的衣袖便被用力拉扯住。

“无用,我这是心病。”

姜峤虚弱而沙哑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笙娘动作顿住,转头看过来,正对上姜峤缓缓睁开的眼眸。那雾蒙蒙的眸子里似有哀伤,似有乞求,她从未姜峤露出过这般神色,不由怔住。

“笙娘,我只有离开这儿,才有活路……”

姜峤唇瓣开合,终是将这句埋藏已久的话吐了出来。

笙娘微微瞪大了眼,面露愕然,却是有些不相信,“怎么会?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峤强打起精神坐起身,往床头扶栏上一靠,下定决心地开口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笙娘张了张唇,话却说得没什么底气,“娘子……是侯爷的婢女?”

“在进武安侯府之前,我一直待在皇宫里。”

顿了顿,姜峤一字一句道,“我姓姜,名峤,是被霍奚舟攻破皇城,亲自废掉的南靖皇帝。”

笙娘脑袋里轰然一响,宛如被晴天霹雳击中,不可置信地看向姜峤。

姜峤垂落眼睫,移开了视线,自顾自往下说道,“他从前不知我的身份,才会对我宠爱有加。可如今,我的身份已然暴露,过不了多久,他便会将我押送回建邺。”

姜峤搭在被褥上的手指轻动,轻声问道,“你可知道,当初被他们误认为是废帝的那个死囚是何下场?他被烧成了一具焦炭,还被拆骨扒皮,悬在建邺城城门之上,暴晒了足足七日……”

笙娘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打了个哆嗦。

“笙娘,若我逃不出去,下场便会和那他一样,”姜峤再次抬眼看过来,“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交班的几个护卫回到了半雪堂廊下,刚拿起兵器在门前站定,就听得身后突然传来开门声。紧接着,笙娘脸色惨白从里面奔走了出来,步伐慌张、跌跌撞撞地朝院外跑去,甚至没有回过一次头。

护卫们面面相觑,皆露出诧异的表情。

往日这女娘来送饭,总会在里面待上许久,次次都要等他们催促了再出来,怎么今日竟是这幅情状?

几人忍不住朝半掩着的房门内扫了一眼,却什么都未曾瞧见,只能低眉敛目,将房门重新关严。

屋内,姜峤低垂着眼靠在床榻上,神色倦怠,疲惫不堪。

霍奚舟如今已经令她越来越捉摸不透,昨夜她故意说起的那番话,虽有七八成是为了气走他,但也有两三成是为了试探他处置自己的决心。

试探下来,霍奚舟应是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她押送回建邺。如此,她便不能坐以待毙……

云垂野在牢中尚且不知该如何脱身,她此刻唯一能用得上的人,仅仅剩下笙娘。

昨夜她思来想去了许久,本已揣度好了一套完美的说辞,能哄骗笙娘放她离开。可最后,就在笙娘唤醒她的那一刻,她竟还是动摇了,忍不住将自己的身份全盘托出,想要赌一赌笙娘是会像霍奚舟那般从此憎恨上自己,还是会选择相信自己,助她一臂之力。

姜峤轻咳了两声,目光落回紧闭着的门窗上,眸色幽暗。

与此同时,将军府的正厅已经开始布置宴客的坐席,仆从们捧着条案和器具进进出出,却并不知今日要宴请的究竟是何人。

霍奚舟经过正厅,远远地扫了一眼,面色冷凝。

他本不欲办什么待客之宴,更不愿在自己的将军府办,奈何以楚邕为首的几人极力劝谏,说是与段秦的互通是大事,所以哪怕只是一个暗中派遣的使臣,也不可怠慢。

“侯爷,楚将军他们到了。”

彦翎快步走到霍奚舟身后回报。

霍奚舟这才收回视线,转向门口,正好看见楚邕大步朝这边走来。

“侯爷。”

楚邕没什么精神,蔫蔫地搭着眼向霍奚舟拱手行礼,随后微微侧身,露出了后头被两个将士扣押着的云垂野。

楚邕今日显然是刻意吩咐人将云垂野拾掇了一番,所以乍一看,已没了在地牢里受苦受难的痕迹。只是那手腕和脚腕上还戴着格格不入的镣铐。

见霍奚舟的目光落在了那两幅镣铐上,楚邕也摸不清他的态度,略有些心虚地出声道,“末将担心他又擅自逃了,所以才……若侯爷觉得不妥,末将这就让人替他解开。”

毕竟使臣马上就要进江州城了,若看见这两幅镣铐,难免有些说不清。

“哪里不妥?”

霍奚舟冷冷地掀了掀唇角,“妥当得很。”

云垂野抬眼,神色阴狠地对上了霍奚舟的目光。

直到今日,他还尚且不知霍奚舟留着他有何用意,但却隐约猜出或许与自己的身世有关。

“最好再加两幅,”霍奚舟挥手,“将他带下去关押,未到时辰,不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