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按理,出发去长沙,我是该和宋恋报备。那日,从北京要出发返蓉,拖了行李踏上地铁,我才敢和她联系,告知说自己会去长沙。宋律师当即喊我到时直接去她那里住。不过,她的新地址我不太认识我离开长沙没多久后她搬了家,以及昨夜她说今天照常上班,所以我干脆约了晚上等她下班直接在星沙碰头。

仲瑞阳说,领导要十点才能签字放行。我心里没什么所谓,事实上,等到真要见面了,我反倒有些儿局促。一种史无前例的压迫感在心头沉淀着,我抓紧时间回复他了一句「不着急」,便匆匆摁了手机屏上「飞机」按钮。

我的座位是靠窗的,因为恰好在紧急通道口旁,空间很大。伸直了腿,我把外套盖在身上,愣愣地回味着老爸送别时的背影,没多久就睡着了。

成都到长沙的旅程很短,我第一次在飞机上,从滑行睡到了落地。醒来时人群已经在往外走了,我手脚有些麻痹,费力地挣脱半晌,才拿出手机关闭飞行,边出机舱边给家里和仲瑞阳通信。

尘埃:“我落地了。”

回复我的只有仲瑞阳,他字里行间透露着惊讶。

仲瑞阳:“你到了?”

仲瑞阳:“这么快!我还没签完字。”

尘埃:“慢慢不急,我还得等行李。”

长沙的行程,似乎有点儿「时间急、任务重」的韵味。急大概是因为,我活动的时间,只有两天半;重则是因为,我在这儿既要看望宋律师叙老友之旧,也要和仲瑞阳做出「了断」。

打车前往星沙的时候,我直接将定位选在了通程广场。我的秘密基地,见证了我在长沙数月留下的足迹。前排司机师傅安安静静地开着车,我在后座一路专注温习景致,沿途风光处处熟悉,让人有种「异乡如故乡」的错感。

长沙,终于再见了。

谈到我北上时,仲瑞阳说过一句话,他说,有选择就有舍弃。对此我的理解是,有选择到的选择,就有舍弃了的舍弃。我选择了一种选择,也舍弃了另一种选择。

人生有太多的事,在没准备好的时候,就会匆匆开始。北京是我年少的巨大期待,但我放弃过它去了四川读大学,后来也放下了它,选择到长沙开始事业。结果它却在我生活一筹莫展的时候,毫无预计,悄然布局,令我欣然前往。兜兜转转,我舍弃了一个又一个选择,也回到了最初的选择。

我在广场对面下了车。四眼望去,这里的每一条路我都走过。仲瑞阳提前问过我,到了长沙想去那些地方玩,他兀自做了一些攻略。我说,其他的他随意安排,但我可以带他去我的老地方走走。可惜这位欲盛情款待我的同志,此时人还在高铁途中。

我提着笨重的行李箱,先到了茶颜悦色,照旧点上一杯三分糖的幽兰拿铁,一喝却觉得再没有之前的滋味。除了店里的设计,这里变了很多。想来应该不会有人记得,某个谁在这里签到了一整个冬季。可是,我却一点也不伤感。

沿着从前熟悉的地方又弯弯绕绕走着,行李箱的轮子咕噜咕噜,我最后回到了广场上的喷泉处,在一道树荫下找了个休息椅落座。太阳很大,孩子们在空地上嬉戏,大人们也在一旁观赏。

亲娘终于专门打了个电话过来,问我到了长沙人在哪里。这是我东奔西走这些年,她,或者说是亲爹,第一次如此不放心。我们彼此心知肚明,这个电话到底在于确认,我是不是已经被仲瑞阳骗走了。

“我在广场上晒太阳,宋恋还在上班,我要等她下班了才能找她。”言简意骇地汇报着,我眼睛忽上忽下地打量起对面林立的高楼,精神慵懒。

“那小仲呢?”亲娘单刀直入,而这让我不悦。

“和他战友在路上。”我说。

我不喜欢她这种旁敲侧击、小心翼翼。当他们没有在群里如常回复我落地的信息,又隔着大半个小时才特例打来电话问询,我实在难以高兴。我很后悔自己在昨晚和亲爹重提了仲瑞阳这个人,更后悔自己承认我们会在湖南见面。在我看来,从前我自认为的家人默契,在这份带着狐疑的关心里,已经分崩离析。

亲娘看我没耐心,索性更开门见山,“那你们呢?”

“你要问就问得细一点,要问什么就问出来,不要含糊不清地你们你们。”我整个人完全烦躁,虽然心里有数她想问什么,却也报复性地想拉他们一起搞个难堪。我看不惯他们这样,如果真不想让我和仲瑞阳见面,在我出发前可以直说,而不是等我到了长沙,才虎视眈眈地开启了远程监督。

“嘁。”亲娘被我气到,最后确认一句,“他来找你是吧?”

“是。”

电话就这么挂了。与此同时,仲瑞阳的短信过来,他问我:你现在在哪?

我如实报告。

仲瑞阳:“你行李呢?”

尘埃:“手边。”

仲瑞阳:“你要不要先把东西放去酒店前台?”

仲瑞阳预定的酒店,在离广场不远的地方。前天,我是预估着宋恋的住址多半离这里不远。

所以给出这个定位,然后他就依着我不确切的判断,定下一个离我较近的地方。用他的话说,他要方便我随叫随到。

我理解他的意思,毕竟我拖着大行李箱沿街游荡,确有不便。但是,酒店那种地方,尤其是他入住的酒店,我要是走进去了,亲娘不得飞过来亲手掐死我?因此,我拒绝了他的提议。

我在广场坐到了十一点,仲瑞阳还没来,他急迫地给我发信息,解释说请假有些麻烦。

仲瑞阳:“我真着急啊。”

尘埃:“我不急。”

也许是亲娘的及时打压,让我对仲瑞阳之前生出的亲近感,在这还没见到他人的两个小时里,蓦地陡转直下。我的回复开始变得寡淡,甚至让他寒心。本质上,我无意伤害他的,但我的确找不到更准确的回复了。我无法告诉他,我也着急。

仲瑞阳难得一见,发了脾气,没再回复我信息。

午意渐浓,广场上的人群消散。离开的人偶尔经过,会稍有几个驻足停留,像欣赏艺术品般的观察我。但可能是我的坐姿太过舒适,哪怕行李箱的存在「感人」,大家都能很快就意识到我的状况,不是流落街头。而且,我这人严肃起来脸很臭的,被盯久了更不能给出什么好的回应,容易抛出一些烦闷的眼神。看客自然也不太理我,往往看上两眼便离开。

可能亲爹娘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吧,最初没有了解,就用着自以为的立场来解读。我不否认,我不喜欢自己的家人对不了解的人至少我尚不曾好好介绍过仲瑞阳这个人作出草率的解读。预判可以存在偏见,但,毫无根据的偏见,让我觉得自己的父母过于愚昧。这也让我不得不失望。因为我终究更希望他们可以有更立体、更客观的认知,哪怕先看到这个人,再去给出差的评价。

想到这些,我又莫名对见仲瑞阳之事,反倒生出了一些信心来。因为过去的一个月,他留给我的印象虽然是模糊的脸,却是一个有趣的灵魂。

临近十二点,仲瑞阳说他还要一站才能下高铁。等待不算漫长,原先也是他自说要安排我的,可……眼见饭点已到,我实在不是什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之辈,我想也许我可以分工先去找个饭店,总比白白等着他最后又一起满大街的跑店找吃的好。只是,我还不知道仲瑞阳好吃什么。

尘埃:“中午你想吃?”

仲瑞阳:“你呢,喜欢吃什么?”

尘埃:“饭。”

玄幻的难题,对于吃什么,人总在犯难的时候更加犯难。平时五花八门种种期待,却抉择的关口,通通全然不知……我对吃什么没有主意,而仲瑞阳对我吃什么也没有主意,于是,话题就沉寂了,直到两分钟后,才被他重新捞了起来。

仲瑞阳:“你还在广场?”

尘埃:“对。”

行李的缘故,我实在不好再乱走。我在广场坐了一个多小时,并且可以再坐下去。但是,饭呢?